周礼最后还是去浴室拿了一条,系上了浴巾,林温最后也被香味勾馋,吃了两口泡面。
周礼不够吃,又泡了一盒。
第二天醒来,酒店窗外银装素裹。
去年冬天没下雪,但前年和大前年冬天的雪也有这么大,南方人应该没有不喜欢看雪的,林温扒着窗户,脸都快贴上去了。
周礼好笑,搬了桌椅过来,陪她坐在阳台落地窗边,一边吃饭,一边欣赏雪景。
雪太大,到下午的时候,市区路面都来不及清理,他们哪都没去,就窝在酒店上网看电视。
三点半时周礼去停车场,把林温的旅行包拎了上来。林温换着衣服,周礼跟她说:“雪这么大,你开车行不行?”
林温在套毛衣,她很自信地说:“当然行。”
周礼帮她把毛衣扯下来,她长发裹在了衣服里,周礼又搂出她的长发,“路上开慢点,大不了晚回家一会儿。”周礼叮嘱。
“你也是。”林温说,“你别担心我,你自己慢点。”
两人在高速路口分别,林温先上高速,周礼要往前调转方向,去林温对面的路口。
周礼开着车,到了前面红绿灯,看见十字交叉口有一起车祸,两车的车头都撞烂了,两个像是车主模样的人站在车外,一人捂着额头,鲜血在皑皑苍茫中格外刺眼。
周礼转弯,到了他该上的那个高速路口,他一脚油门略了过去,往前一段,他再次调头,回到林温的路口,他打了转向灯,上了高速。
不差这来回四个多小时,周礼打算看着林温到家。他也没给林温打电话,怕她会分心看后视镜找他。
雪天路滑,周礼车速不是很快,显然林温为人谨慎,速度更慢,周礼没多久就追上了她,但中间隔着几辆车,周礼没有加塞,只是不紧不慢地尾随。
雪花洋洋洒洒,雨刮器都快追不上它们落下的速度,周礼想起前两年冬天,雪也下得这样大。
大前年的冬天,林温大三,当时他们在初见后又聚过几次,但他们依旧“不熟”,林温和异性的相处太有分寸,她永远都保持着一份适当的距离,不会显得她和他们太生疏,但他们几个男的,又没人能说一句跟她熟。
元旦前夕下起雪,汪臣潇、肖邦和任再斌三个喝了点酒,在路上听见有人叫救命,说某某掉进水里了。
他们当时在一条户外楼梯上,楼梯往前是一个湖泊,三人满腔热血,舍己为人,不假思索地往楼下冲,刚化雪的地面结着冰,毫无意外,三人全都摔残了,两个断腿,一个差点断脖子,难兄难弟一道被送进医院。
后来大家才得知,喊救命的是一位年轻母亲,掉进水里的是她三岁的儿子,儿子也不是掉进湖,只不过是在踩水坑玩,年轻母亲在跟儿子玩闹,肖邦三人喝多了酒,信以为真。
袁雪在医院里唾沫横飞地教训他们:“大白天喝醉酒,你们是破产了还是失恋了,是不是有什么大病,还见义勇为,谢天谢地你们被地上的冰拦了一道,要是没拦住,你们还不得往湖里跳,我的老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三个大老爷们儿约好了一起殉情呢,顺便还能上个社会新闻,让你们死得其所,遗臭万年!”
三个人老实巴交,没脸反驳。
袁雪意犹未尽:“林温要不是看在你们是为了帮人才落个残废的份上,她也不会来医院看你们三个酒鬼!”
病床是两人间的,肖邦和汪臣潇在一间,任再斌住隔壁,中午任再斌坐着轮椅过来,周礼当时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心情颇好地往肖邦的石膏腿上签了一个名,袁雪出卖林温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过去。
林温大约没想到袁雪嘴这么快,她尴尬地扯扯袁雪的衣袖。
袁雪后知后觉,她厚着脸皮拍拍林温:“不用给酒鬼留面子,酒鬼就是欠!”
林温表情似乎更尴尬,周礼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嘴角。
那个冬天,汪臣潇还没赚大钱,也不敢把受伤的事告诉父母。肖邦为了理想投身剧本杀的创作行业,被家里一顿爱的教育,同样不敢向父母汇报。至于任再斌,他父母已逝,只剩一个关系冷漠的继母。
难兄难弟境况凄惨,袁雪大小姐脾气,即使她想照顾人,手脚也不够协调。
他们请了一个护工,吃喝方面却没法指望外人。
林温给他们做了两顿饭,但她还在上学,时间有限,秉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原则,她把袁雪拐进了厨房。
周礼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袁雪自认没有厨艺天赋,妄图让周礼测测厨艺技能。
周礼家中是有阿姨的,但阿姨儿子要结婚,那阵他给阿姨放了大假,听到袁雪的主意,周礼不咸不淡地给了她一句:“你也跟他们三个一起摔了?”
骂人不用脏话,袁雪理亏,但还是气得跳脚,当着周礼的面向林温一顿吐槽。
林温好脾气,息事宁人说:“我来我来。”
于是林温重掌下厨大旗,但她把买菜任务交给了袁雪,做饭的时候也需要袁雪打下手,潜移默化间,袁雪在那三个月里慢慢学会了做菜,林温还教她:“等汪臣潇出院了,你也让他有空的时候买菜,节假日帮你打个下手。”
袁雪醍醐灌顶,而周礼之所以又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某一天袁雪做饭,汪臣潇嘀咕了一句味道怎么不太一样,被袁雪噼里啪啦一顿训,让他出院后跟着她买菜做饭,又一次将林温出卖了。
周礼看了大半个月的笑话,没多久他发高烧,也没精神再看人笑话了。
那几个月他一直忙,缺少睡眠,免疫力下降,头重脚轻浑身酸疼,中午打完点滴,他去肖邦的病房躺了一会儿,林温正好送菜来,顺便给他盛了一碗汤。
周礼喝完汤,拿着空碗还去隔壁病房,隔壁病房里,林温低头削苹果,任再斌拍拍床说:“你坐上来。”
林温摇头:“不要。”
任再斌拉她手:“上来。”
周礼走了进去,把空碗放下,林温抽回自己的手。
后来他又挂了两天点滴,没在饭点过去。
车速降了下来,前面似乎遇上堵车,周礼按下窗户,探头望向前方,风卷着雪花汹涌扑来,周礼把窗户关回,毛衣上沾到的雪迅速融化成了水珠。
周礼掸了掸。
前年下雪的时候,林温大四。
那天袁雪过生日,约在ktv,林温期末课业紧张,来得迟了。
那一回大家都酩酊大醉,他也醉了,半阖着眼靠在沙发上,迷蒙中看到林温坐在那里温书,他酒意翻涌上来,林温放下书本,给他拿来一个薯片袋子。
冬阴功味让他更加反胃,他呕了出来,推开林温的脸,省得她看见。
后来听了林温的,他们把袁雪和汪臣潇送了回去,没管肖邦和任再斌。
送完那两人,林温准备自己坐车回学校,她问他:“你一个人行吗?”
他反问她:“那两个就真不管了?”
“你能管?”
他一笑:“不能。”他第一次扯住林温的胳膊,把她塞进他的车里。
刚松开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手背上,瞬间温成了水珠。
那天晚上,初雪来临。
他送林温回学校,代驾司机在前面开车,路程远,一会儿功夫雪就下大了,半路见到有人摔在人行道上,林温杞人忧天:“任再斌跟肖邦不会跑出包厢吧?”
周礼一下想到上一年:“怕他们再摔残?”
林温那话没头没尾,大约没想到他能跟她想到一处,闻言她不由愣了一下,然后才“嗯”了一声。
周礼给ktv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们把人看紧,反锁包厢门也没关系。
林温抿嘴笑笑,周礼收起手机。他醉意还在,但神志基本已经清醒,他跟林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路。到了学校,车停在校门口,林温道谢下车,关上车门刚走没几步,有辆电瓶车车轮打滑,连人带车朝林温撞了过来。
周礼下车已经来不及,林温被撞倒,手脚没受什么伤,她后脑勺着地,被他扶起的时候神情迟钝。
周礼立刻把人送去医院,医生检查后说她脑震荡,先留院观察一晚。
周礼陪护不合适,他给她请了一个护工,第二天清早,他让阿姨做了点吃的。到了医院,他站在病房门口,看见任再斌坐在林温床头。
林温捧着书本说:“期末考不及格怎么办?”
任再斌说:“不会的。”
“我摔了头。”
“我给你抽题。”任再斌拿走她的书,翻了几页,报题目给她。
周礼不由想起那年在火车上,他教过她数学题,只是还剩一题没教,他说他去下洗手间,回来就教她,可惜等他回来,她人已经跑了。
以前周礼其实没太多具体的想法,他会多留意林温,他觉得大约只是因为林温是“故人”。
但那一天,他拎着食盒站在病房外,突然意识到,七八年的距离太远了,如今隔着一道门,也太远了。
他敲了敲门,还是跨了进去,打断了沉浸在学习中的两人。放下食盒,他坐到一边,随手翻了翻林温的课本。
而任再斌履行着男友的义务,负责帮林温盛汤。
高速上的车流彻底停滞不前,风雪依旧,时间却似乎在这段路上暂停了。
周礼握住方向盘,吐出口气,他拨通林温的电话。
“喂?”
周礼问:“我们之前多久没见?”
“啊?”林温不解地回答,“两个礼拜。”
“其实本来不用这么长,头两天你爸妈来宜清,你被迫回家住,后来你家亲戚过世,你去北阳市奔丧,再是我爷爷奶奶要去江西走亲戚……”周礼边说,边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前后排成长龙,队伍望不到尽头,不少人下车查看情况。
林温的心思不在路况上,她听着电话那端的男人继续说:“你出差只要四天,如果只是分开四天,你也不用大晚上的开夜车。你跟我同居没必要瞒着你爸妈,你家亲戚过世,我也能陪你去,我去江西,也能带上你,我们用不着隔开这么远的距离,也不用分开这么长的时间。这一切只要有个名头。”
林温听得愣神,忽然有人敲了敲她的车玻璃,她转过头,望向车窗外。
车窗降下,林温听见两道声音,一道来自她耳边,一道来自车外。
是她熟悉的深沉嗓音,它们重叠在一起。
周礼站在茫茫风雪中,低头望着车内的人,淡然地说道——
“我们结婚,这些都会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