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与看起来很想昏过去,然而她强撑着忍住了,她真的是一个坚忍不拔的鸟妖。</p>
“完了,”她喃喃道,“俱时德叉伽已是不知寿数几何的老龙,尊主虽然天赋异禀,可是怎么能打得过……就是淹,也被那些龙子龙孙淹死了!”</p>
巫曦知道事态严重,他急忙道:“快带我去找他,一定还来得及!”</p>
酸与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但她什么都没说,托着巫曦,展开四翼,避过空中不断坠落的龙尸鸟尸,向着那片风云之地飞去。</p>
乘在酸与的脖子上,巫曦一眼便看到了孔宴秋的身影。</p>
俱时龙王的体型通天彻地,这巨大的毒龙,庞然了上万年的岁月,又岂是一只年轻的孔雀能单枪匹马对付的?黑紫色的火海恍若燃尽世间的云霞,但烧在俱时龙王身上,也像云霞一样稀薄而无力。</p>
龙王的咆哮响彻寰宇,圆睁星球般硕大的龙目。它长似山峰的巨齿上,流动着浓如溪河的黑血,身上的鳞片不住张合,每一片龙鳞翕动,便刮起一阵凛冽的飓风。</p>
它挥击龙爪,试图攫住那只灵巧翱翔,不住在它身上制造细小伤口的孔雀。双方的体型对比,简直就像一个成年人,试图用双手抓住一只迅猛的雨燕。</p>
黑孔雀已然羽翅残缺,浑身是血。</p>
哪怕是对战争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再这样耗下去,孔宴秋必将力竭而亡。</p>
巫曦发抖地抓住酸与的绒毛。</p>
他知道,自己来不及了</p>
。</p>
“过不去了!”酸与在狂风中大喊,</p>
勉强稳住身形,</p>
却被浓烈有如实质的毒雾呛地连连干呕,</p>
即便是她这样的大妖,</p>
也无法插手进这种级别的战场,“没办法……没办法进去!”</p>
出乎意料的是,巫曦还能支撑。</p>
他点燃灵火,就像一片小小的净化源,毒雾在他周身飞速消融,巫曦错眼一转,忽然大声道:“那是什么?”</p>
酸与定睛一看,登时哑然。</p>
更高更高的天穹,差不多是抵达了“仙境”高度的云端上,正徜徉着一片璀璨的霞光。金蓝、翠碧与灿白交相辉映,实在美不胜收。</p>
这一刻,修罗火狱和仙宫天界的分割线是如此明显,她沉默了好一阵,才道:</p>
“那是孔雀,金曜宫的孔雀。”</p>
几乎在孔宴秋与俱时龙王搏杀的同一时间,玉京天阙洞开,幼小孔雀的试炼正式开始。</p>
金曜宫的孔雀来到此处,本来是为了亲眼见证试炼的结果,但另一边,孔宴秋与俱时龙王的殊死搏斗,竟引得他们不停向前,站在云端遥遥地驻足观看。</p>
“俱时德叉伽,”当中一只绿孔雀不可置信地道,“这长虫,怎的与孽种厮杀起来了?”</p>
“奇了……”另一只蓝孔雀道,“那孽种再怎么神通广大,毒龙王也不是他能挑衅的对手。先前看他安分了一段时日,还以为他知晓苦海无边,已经回头是岸了,不成想,还是这般狂妄荒唐。”</p>
站在他们上首,一只姿容绝丽的白孔雀一槌定音:“他一定会输。”</p>
这是真的,对比龙王遮天蔽日的身形,现出原形的黑孔雀便如一只夜蛾,狂怒地扑向焚身烈火,也不管那是不是无法回头的末路。</p>
他看起来已经疯了,或者彻底不要命了。</p>
“咦,”就在这时,一只孔雀敏锐地注意到下方,她扬声道,“你们看,那是什么?”</p>
旁边的孔雀冷笑:“小小酸与,也敢来冒犯孔雀神威么?”</p>
他刚一架起五色神光,先前的同伴就按住了他的手:“等等!你看,它身上还骑着一个人。”</p>
闻言,耸立高天的孔雀们纷纷转头,将目光投向那只渺小的酸与,以及骑在它脖颈上的,更加渺小的神人。</p>
巫曦从孔雀。</p>
孔宴秋的容貌已是万中无一的光彩照人,俊美无俦,但比起他过于妖异的气质,这些大孔雀们便显得更“正”。那股或凛然,或雍容,或风流的气质,衬着他们华光丽质,冰雪塑成的眉眼,简直闪得人挪不开眼,又不得正视。</p>
犹如群芳盛宴,数十名浣雪餐霞的天仙站在一块,齐刷刷地朝你看过来——这真是做梦才能,不,这真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p>
但巫曦毫不畏惧孔雀们的摄人风采,更不觉得怯场。</p>
孔雀以神光铺地,高傲地顾盼云端,酸与只是稍微靠近,便觉得浑身上下的羽毛都要竖起来了,可巫曦居然完全不在意地从她脖子上跳下去,径直跑向那些眼高于顶的大孔雀。</p>
他的鞋子踩在神光上,发</p>
出“哒哒哒?()???+?+??()?()”</p>
的清脆声响。</p>
孔雀们全都惊奇地望着他。</p>
巫曦跑到跟前,抬头望着许多孔雀的眼睛,大声道:“我是巫曦!()?()”</p>
做完简短的自我介绍,他便红着眼睛,恳切地哀求道:“你们都是顶顶厉害的大孔雀,对不对?我求求你们,请你们下去帮帮孔宴秋吧!()?()”</p>
孔雀原本惊讶的神情,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也陡然变得冷硬了。</p>
他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巫曦,巫曦心急如焚,转着圈地央告:“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神佛退隐之后,你们还肯出来围剿为祸大荒的毒龙,不管是嘴馋也好,主持正义也罢,君子问迹不问心,我觉得你们不坏的!求你们帮帮忙,好不好?()?()”</p>
他急得快要哭了,其中一个孔雀垂下眼睛,轻描淡写地道:“小孩子总是天真不懂事,把世上的事都想得太简单,太美好。”</p>
“我们为什么要帮他?他业心太炽,杀戮成性,倘若今天在那下面的是我们,难道他也会救么?”</p>
“他不知死活地去挑战俱时德叉伽,又与我们何干?他倒是恨我们入骨,恨不得剥我们的皮,吃我们的肉。”</p>
孔雀你一言,我一语,讥讽的话语如同雾气,团团地包裹着巫曦的身体,令他窒息,令他说不出话。</p>
“可是……可是是你们抛弃了他!”好半天过去,巫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还那么小,你们就把他从金曜宫丢下大荒,他追寻你们多年,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答案而已!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p>
面对他的追问,最年长的孔雀缓步踏出队列。</p>
他美得不可方物,一切倾国倾城的传说落在他头上,非但不是夸耀,反倒是令他风姿蒙尘的诬告。可他口中吐出的声音,冷过巫曦经受的任何一场暴雪。</p>
“看在你心性至纯的份上,我不治你的罪。”他说,“退下吧,那孽种的事,金曜宫的事,都与你无关。”</p>
巫曦的大眼睛蓄满泪水,他深深地呼吸,没有后退,而是一撩衣摆,膝盖与铺地的神光交接,发出先后两道声响。</p>
他跪下来,哽咽道:“已经没有人再可以救他了……他难道不是金曜宫出生的孔雀,金曜宫的孩子吗?我求求你们,只要你们肯救他,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他再不会与你们为敌,甚至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我发誓,我发誓!求你们……求你们救他!”</p>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连连叩首,直将前额磕得红肿不堪。</p>
旁边的孔雀忽然道:“他跟你是什么关系?”</p>
“他爱我,”巫曦说,“我也爱他。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成。”</p>
孔雀沉默良久。</p>
“痴心可悯。”半晌,最年长的孔雀说,“可惜,不是我们不救,而是这孽种最好还是死了最佳。”</p>
他沉声道:“漫天神佛远逝,大荒登神之路亦是断绝,灵气稀薄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便将是群魔乱舞,业孽横生的末法时代。你究竟知不知道他的根底?他生来五感混沌,阴魔缠身,连伴生的灵火都是五蕴阴火——魔罗转世,他极有可能</p>
就是那只会揭开末法时代序幕的天魔!”()?()</p>
“你觉得是我们危言耸听吗?自打出生,他便将亲生父母烧得皮肉溃烂,险些遭遇杀身之祸。”另一只孔雀冷笑道。“虽然不知道这孽障是如何爱上一个神人的,但你和他在一块,迟早要受五蕴阴火烧灼而死。”()?()</p>
又有旁侧的孔雀道:“这么多年,我们只是对他不闻不问,而不是下手击杀,甚至由得他一次又一次地侵扰金曜宫,已经仁至义尽,做足了当长辈的义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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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想过入魔,但那是受了你们的刺激!”巫曦大声辩解,“马上他自己就清醒过不愿被你们的言语影响……孔宴秋不是天魔,他不是!”()?()</p>
“有了入魔的念头,还不算魔障?”孔雀讥讽地反问,“如今他能与俱时德叉伽同归于尽,就算双双除害,阿弥陀佛了!你还是回去吧,权当自己猪油蒙心,爱错了对象。”</p>
“一介神人,他倒有勇气。”</p>
“许是为美色所惑,并不算真心……”</p>
“年少爱慕,又能坚持多久?不出几年,他就能忘记那孽种了。”</p>
那些嘈杂的言语包裹着巫曦的耳朵,使他有口难辩,无数反驳,只是堆在喉头。</p>
他想说孔宴秋已经好了,是我治好了他的五感,他不可能是天魔,我没有撒谎,我是真心地待他,他亦是真心地待我,你们为什么要对他如此刻薄,有那么多的偏见,连一句话都不听他的辩解,他也是你们的孩子,难道你们当真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战死……</p>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终究只汇聚成一句。</p>
——还好是我听到了这些话,还好还好,你们是对我说的这些话。我能承受,我总能承受。</p>
他颤声问:“你们……你们一定要他死?”</p>
“两败俱伤,对吾等是最好的结果。”</p>
巫曦已经哭了。</p>
他的双眼一片模糊,气苦至极,悲愤至极,汹涌的金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竟将他的胸膛烧出一片半透明的金色,犹如万世不竭的炉膛,酝酿着创世的火焰。</p>
他痛哭失声,跪在地上,双肩挛缩,身体深深地弯了下去。</p>
“我恨你们……”</p>
那只最年长的孔雀蓦地愣住了。</p>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惊疑不定地喃喃道:“药师佛?”</p>
“……我恨你们。”</p>
巫曦抬起眼睛,他的瞳孔同时燃烧着遥远的金色,这神人少年的声音,竟陡然变得威严浩瀚,犹如浩荡古钟,震响了蛮荒大地,威仪穹宇。</p>
“——我恨你们!你们的罪果是永远不可能消除的,我恨你们!”</p>
这有如律令裁决般的话语,使得在场的孔雀心魂大震,齐齐发颤,年长孔雀惊骇伸手,挽留道:“等等!”</p>
可是晚了。</p>
那奇特的神人少年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转身狂奔,瞬间跳下高天,骑在酸与的脖颈上,伴着一阵大风,顷刻不见了踪影。</p>
作者有话要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