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净琉璃之国（三十六）</p>
“药师佛？”其他孔雀一并扑上去,此刻，他们顾不得远方玉京天阙的试炼了，盖因方才巫曦的话,便如一个不祥至极，也凶恶至极的谶语,挥之不去地笼罩在他们的心头。</p>
“怎么可能……小小神人，怎么可能会是药师佛？”</p>
一只孔雀讪讪地笑,但他的表情十分勉强,他的调笑，也没能缓解一丝紧张的氛围。</p>
“他姓巫，可见出身长留国,长留的神人都是帝少昊的后裔,”旁边的白孔雀急促道,“如何出现佛陀化身？”</p>
“您会不会看错了？”蓝孔雀悄声问,“他的神采的确有奇异之处,而他的灵火……”</p>
她停下来,又想起方才那仿佛能燃净万物的金色火焰,一股更加不安的阴影,席卷上了孔雀的眼底。</p>
……是了,那样的火焰，的确是与众不同的。</p>
“且看他要做什么！”年长的孔雀仓皇地扑在云端。</p>
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二次如此惊慌,几乎失了大孔雀的分寸,而第一次,还是他看到破壳出世的孔宴秋时。</p>
下方,黑孔雀和老龙王的战斗似乎也接近尾声。</p>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何况是一头万年寿数,决心要不死不休的龙王？它巨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俱是凡人无法理解的狂暴与凶猛。</p>
它的牙齿中除了漆黑的鲜血，更流淌着跳跃的雷霆。五蕴阴火焚烧着它的恶毒、野望和雄心，也将它的血肉不断焚烧。但很可惜，都是徒劳，就像眼镜蛇的毒素能轻而易举地导致一个人的死亡，却无法毒死一头大象一样。</p>
黑孔雀的业火是天底下活物的克星，但它能不能克到面前的这头老龙呢？</p>
答案在这时揭晓了。</p>
鲜血完全淹没孔宴秋的双眼，他几乎看不清东西了，全身伤痕累累。孔雀的冠羽早已被粘稠的龙血浇透，淋漓地贴在颈子上。</p>
神光纵横挥出，却很难抵御住滚滚翻涌的漆黑毒云，他双翼上的风雷云纹被另一道闪电从正中劈开，脊梁血染斑斑，翻卷着狰狞的裂口，他折转到哪，哪里就挥洒着一阵凄厉赤雨。</p>
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本该汇聚全部的心神，思索如何从俱时龙王的利爪下飞脱，但他的力气就像掌中所攥的流沙一般消逝，驾驭神光的尾翎，也被沉重的鲜血打湿。</p>
他真的很后悔。</p>
在那个时候，他实在不该那么大声地对巫曦说话，不该用那么刻薄的声音，刻薄的语气与他争辩，惹得他流泪大哭……但没办法啊，少年人总是容易气性上头。倘若那日的争吵，就是他们此生相会的最后一天，他又怎么忍心让它变得满是遗憾，满是泪水？</p>
你要等我，孔宴秋在心中低语，你一定，一定要等我……</p>
巫曦乘在酸与身上，冒死冲进了孔雀和毒龙的战场，就像天地间点燃了金色的明灯，灵火已经不在他的手中闪耀了，而是在他的胸口燃烧。</p>
“孔宴秋！”他声嘶力竭地道，“我在这里，孔宴秋</p>
！”()?()</p>
他的视线里，无边的毒云笼罩了黑孔雀的身形，俱时德叉伽张开血盆巨口，冲那团云中当头咬下！()?()</p>
巫曦发狂大喊：“孔宴秋——！”()?()</p>
俱时龙王仰起头颅，做出非常明显的，差不多是挑衅的下咽动作，它的长笑犹如滚滚雷霆，在天地间轰鸣炸响。巫曦泪水迸散，怒吼道：“飞过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块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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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龙慢悠悠地扭头，笑声犹自在它喉间响个不住，但是看到地平线上飞来的酸与，以及酸与身上载着的一团金光，它却忽然沉下龙目，显出戒备的神色。</p>
与此同时，长空上的孔雀也在密切关注这场战争。其中一只道：“那孽种……就这么没了？”</p>
“别太早下定论，”身侧的孔雀道，“他的命很硬，你我都知道这一点。”</p>
一只蓝孔雀猛地惊呼：“快看那边！”</p>
战场下方，俱时龙王不再笑了。</p>
仿佛要与巫曦遥相呼应，它的心口处，也渐渐鼓起一个发出黑紫光亮的肿块，似乎酝酿了一个飞速生长的活火山。俱时德叉伽狰狞地按住那里，试图遏制火山的长势，可是如何抑制得住？</p>
四海长鸣，龙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它的心口处悍然破开一蓬黑紫色的霞彩，仿佛绝世的刀光，五蕴阴火瞬间贯穿了龙心，带起长虹般喷薄的浓烈黑血！</p>
伴随爆发的血海，黑孔雀也一头扎出俱时龙王的身体，拖曳着血色淋漓的弧线，重重坠落在大地之上。</p>
不需要巫曦的指示，酸与立刻展翼滑翔，朝孔宴秋的方向飞去。</p>
巫曦仓皇地跳到地上，几乎是滚到了那只垂死的黑孔雀身边。它小山一样的身躯遍体鳞伤，已经浸透了鲜血，一半是龙血，一半是他自己的血。</p>
说到底，孔宴秋还太年轻，俱时德叉伽的血液之剧毒，根本不是他能消解的。</p>
“孔宴秋！”巫曦扑在他旁边，吃力地抬起那颗沉重的鸟头，不顾一切地抱在怀里，他想擦干上面的湿痕，让灿烂的冠羽重新恢复旧日的光彩，可是孔雀流下来的血实在无法断绝，他怎么擦也擦不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巫曦忍不住就哭了。</p>
“孔宴秋，孔宴秋……”他泣不成声，一声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忽然大发雷霆，恨不得跳脚怒骂起来，“你……你真是个蠢蛋，世界第一的大蠢蛋！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跑来这里，一个人对付毒龙王？！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p>
他喘着粗气，再也说不下去了。</p>
他想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心里有多疼？你下次再这么莽撞冲动，你看我还理不理你，不过，我下次要是莽撞冲动，你也可以不理我……</p>
可惜，这么多责备的话，他连一个字都讲不出，只能喘不过气地哭。</p>
“额头……”</p>
怀中传来微弱无比的气音，巫曦急忙低头，看见黑孔雀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流露出极其黯淡的金光。</p>
“你醒了！”巫曦急忙低下头，去抚摸他的耳羽，“你有没有哪</p>
里伤得最重？我们马上回去好好地养伤()?()，</p>
肯定可以养好的……”</p>
“额头囍()囍?囍.の.の囍()?()，</p>
”孔宴秋执着地喘息()?()，</p>
“怎么肿了……”</p>
巫曦顿时哑然。</p>
他的额头自然是在金曜宫孔雀的神光上磕肿的()?()，</p>
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强颜欢笑，急忙遮掩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个……”</p>
他还没说完，黑孔雀的身体便一阵巨颤，喉间再也控制不住，喷出一大泼毒血，震得冠羽不住发抖。</p>
“那天，我不是……有意要吼你……”他的双眸越发黯淡，一口口地呕着血，“你不要哭，你哭得……我……心口太痛……”</p>
他的颈子也弯起来了，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声，就着鲜血，他吐出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东西，用鸟喙衔着，轻轻落在巫曦的手掌心。</p>
那是一个丑得有些滑稽的木雕，脖颈那么长，可身体却圆胖。它拖着波浪形的短尾巴，傻乎乎地摊在巫曦手里，和他对视。</p>
“我想让你看看，看看……这个……”</p>
巫曦一言不发，看着他掌中那个粗糙至极，木头雕刻的小孔雀，泪水汹涌地模糊了视线。</p>
“我一直……一直留着……”黑孔雀喑哑地道，“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p>
巫曦说不了一句话，他愣愣地望着手里的木雕，像是完全痴了。</p>
孔宴秋喘着气，低低地道：“孔雀的爱是很漫长的……认定了，就要相守一生一世，眼睛里再也不会看到其他人。不要生气了，好不好……”</p>
这一刻，巫曦想到了很多东西。</p>
母亲离去的背影，父亲失望的眼神，旁人的轻视，嘲笑的纷纷议论……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p>
他的平静发自内心，从不为外界的流言和评价动摇。他跑过恶意的人群，就像掠过一些特别聒噪，然而隔着琉璃幕墙的鸭子。隔着墙的鸭子如何呱呱大叫，也不是墙外的人应当考虑的事。</p>
“殿下的性格，好像从来没有把谁放在心上过。您呀，是一面滑不溜手的小镜子。”每晚睡前，阿嬷时常拍着他的被子，对他叹息地微笑，“哎，也不知道，将来谁能走到您的面前，打动您的心呢？”</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