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人过来随手扶了一把，徐久低声道谢，对方也不吭气，很快收回了手。</p>
徐久的脑子还有点蒙，他甩甩头，龇牙咧嘴地摆正了身体，顾不得侧腰的疼痛，迅速汇入队列中，站在末尾，一瘸一拐地跟着往外走。</p>
要去哪，他不知道，更管不着。一行人迅速脱了防护服，卸下铅衣，身上还满浸着湿漉漉的汗，就一头扎进了外头寒意逼人的空气里。</p>
“上车。”女人说。</p>
主管先前没有得到答案，这会儿仍然不甘心，还大着胆子凑上去：“女士，尊敬的女士，我们这趟公干大概要去多久？我那儿还有几份要紧的文件，我得收拾……”</p>
研究员定定地盯着他，嘴角轻微地跳了下，拧出一条细细的唇线。</p>
她似乎是在笑，但她的表情比不笑还要瘆人。</p>
“不想死就闭嘴，上车。”她说。</p>
主管不敢吱声了，他又想起不久前的那一指头，胆战心惊地缩着脖子，灰溜溜地上了运输车。</p>
徐久一脸茫然，坐在运输车后排，像是睁圆眼睛的小沙丁鱼，在罐头里晃来晃去。他小心地按着自己的腰，等待着运输车停下，好让他知晓自己的终点站是什么。</p>
但车越往前开，他心里不妙的感觉越重。</p>
运输车已经过线了。</p>
在极地站，和他一样的清洁工，厨师，器材管理，物流与安保的人员固然占据了大多数，但他们一直住在站点外环，与内环隔着泾渭分明的红线，谁敢擅自走进内环的区域，跟主动自杀也没什么区别。</p>
现在，运输车早已越过那道不实的红线，伴随着象征通过的绿色灯光，合金大门层层洞开，他们进入了神秘莫测的内部区域。</p>
这辆车究竟要去哪里？徐久皱起眉毛，伍志强答应给我的报酬，我还有机会拿到吗？</p>
这一刻，他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两个人没有换班，此时坐在这辆车上的人应该是伍志强才对。冥冥之中，仿佛是他接替了对方的某种命运路线。</p>
气温低得可怕，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噎了满腔的冰碴子。越来越多的运输车跟他们的路线重合，徐久估计了一下时间，运输车大约行驶了四五十分钟，中途停了三次，每一次，他们都需要步行下车，领取御寒的衣物。</p>
徐久再依次换好这些护膝，围脖和外套。衣服都是均码，带着股冷硬的消毒水气味，固然干净，但还是令他止不住地发散了思绪：这些衣服，以前又被哪个倒霉蛋穿过呢？</p>
穿过最后一道厚重的大门，沿着晦暗的隧道，运输车居然开始往下走了。</p>
车上的人不约而同，全都低低地“咦”了一声。徐久看到隧道两旁点着幽蓝色的冷光，蜿蜒曲折，犹如某种巨兽的诡异食道，但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底下走，前方的光线反而越亮。</p>
将近五六公里的路程，半个小时过去，运输车终于停下，车上的人凑近玻璃窗，再度不约而同地“哇”出一声。</p>
徐久明白那样明亮的光线来自何方了。</p>
——金属与水泥的隧道消失在手脚架</p>
，以及更高处的古老冰层里。这个广阔的空间几乎是全蓝的，冰川组成了地下的天空，用人造的灯火折射出一千万粒人造的星光。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波光粼粼，犹如行走在虚幻的海底。</p>
这儿简直是个巨大的挖掘现场，人声嘈杂，切割机分裂冰块的鸣啸在远处作响，徐久来不及打量更久，他已经看到了成群结队，荷枪实弹的警卫，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他们这些新来的人。</p>
“下车登记身份！()?()”</p>
前面有人喊了一句。</p>
徐久撑着站起话，语气极不耐烦，警告道：“……都管好自己的眼睛，别他妈乱瞟乱看，想死就直说，懂？到了这儿，上面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要是敢磨磨蹭蹭的，有的是手段等着你们！▇()▇2▇♂?♂?▇()?()”</p>
徐久又有点想笑了，因为他看见主管这会儿正站在最前列赔笑，点头哈腰地挨喷。</p>
笑过之后，身上仍然疼，他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排队领取自己的工具和装备。</p>
“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们的宿舍。()?()”</p>
另一名研究员带着他们，熟门熟路地走进一栋灰扑扑的建筑，“这里不比外环，采用轮班制。你们平时的工作时间、工作习惯、生物钟……所有都要改。()?()”</p>
他一面说，主管一面唯唯诺诺地应承。</p>
“每天早上七点，你的人必须到位。而且，除非这儿的人主动要求提供帮助，你手下这些搞卫生的，不许跟楼里任何一个人搭话，明白吗？要是被逮住，我丑话说在前头，这里的人命可不值钱。”</p>
“对对对！是，”主管点头如捣蒜，“您说的是。”</p>
“我看看，你的级别是c级……怎么就调了你一个c级的管理人员？这不胡闹吗？”研究员眉心紧皱，“这样好了，这栋楼一到三层的人员都暂时由你负责调配，地图和警示须知全在这里，还有问题就去系统里发申请提问。”</p>
瞥见主管油光满面的窃喜表情，徐久心里止不住地膈应。研究员抬手瞄了下腕表，说：“给你们两个小时安顿，两个小时后，安排第一波人去实验楼清扫，不得延误。”</p>
下达完指令，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p>
就这样，徐久被赶鸭子上架，突然成了一个绝密项目的参与者——随时会没命的那种。</p>
他像一双特别局促的一次性筷子，或者一次性手套，不出所料地被主管安排到了第一批清扫人员名单里。他拎着桶，笨拙且摇摇晃晃地在冰面上行走，经过两层消杀的通道，进入了那个神秘的实验楼内部。</p>
所有清洁工的共识，最好的活是去打扫住宿区的生活垃圾，安全无害，还有机会收到一些高级研究员和博士们不要的杂书和家具；次一等的是去打扫行政区和仓库区，行政区干净，活少，通常是拖地，擦玻璃，帮着处理废文件，仓库区累，活多，但也能收到些好东西；再次一等的是打扫卫生间，这是个又脏又干净的区域，马桶和擦屁股纸当然是脏的，可比起化学试剂，这便又干净了许多。</p>
而最差的活，</p>
就是去实验室()?()，</p>
在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科研狂人眼皮子底下走动。</p>
徐久这次的运气不错?()_[(．)]???#?#??()?()，</p>
他被选去办公室()?()，</p>
在那里扫地拖地()?()，</p>
收拾废弃的文件。弓腰弯背地干了半天，真的撑到前胸贴后背，两眼发晕了，才被放下去吃饭。</p>
然而一到食堂，徐久的眼睛瞬间就亮了。</p>
晚上居然有现做的热饭，热的！</p>
他至今记得，他出学校前吃的最后一顿正常饭是馒头和炒菜，那时候，他还能把馒头撕开，往里夹热腾腾的红烧肉。</p>
自此以后，这顿饭的影子陪伴了他很长时间，让他到梦里都在流口水。</p>
徐久彻底忘了身体的不适，冲到队伍后面开始转圈圈，激动到开启震动模式。极地资源有限，热饭热菜，那得是研究员们才能享受的待遇，这儿条件这么好的？</p>
热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子里扑，唾液冲得人腮帮子酸痛，以至于轮到他了，徐久端着个盘子，压根不晓得怎么开口。</p>
打饭的人瞅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往他餐盘里放了两个黄澄澄的大馒头，一小勺酱瓜榨菜，一勺木耳炒蛋，一块加热的黄花鱼罐头，便用眼神示意他快点走。</p>
食堂人太多了，徐久连椅子都找不到坐的，随便找了个角落，直接蹲到地上开饭。第一个馒头是干嚼的，他张嘴咬了一口，眼泪差点流下来。</p>
太好吃了！</p>
馒头里和了玉米面，嚼起来很有韧劲，舌头上尝的到淡淡的粮食甜味。他狼吞虎咽地嚼了一个，第二个理应吃慢一些。于是徐久先掰开一半，把酸甜的酱瓜往里面夹，就着木耳炒蛋吃。炒蛋盐放得有点多，他反而觉得刚刚好。最后半拉馒头，他把黄花鱼罐头当酱，蘸着往嘴里送。</p>
一顿饭风卷残云，盘子比洗过还干净，徐久意犹未尽，觉得自己还能再吃掉两盘，奈何一顿饭的定量就这么多。他只能依依不舍地放了盘子，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宿舍。</p>
要是能天天吃这么好，他心想，就是立刻死了也行啊。 他短暂地睡了三个小时，第二班就轮到他了，这次做到凌晨两点钟，回来之后又累又渴，喝完水倒头就睡。到了早上七点钟，徐久起床，浑身就像散架了一样，他掀开衣服一看，昨天被主管踢到的地方已经变成深深的青紫色，看着怪吓人的。</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