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自己要带走的那些书籍和那八本《石庵双人记》，陈正南拿了笔墨又去小石屋里，在小石屋的门上写了“迟峰 、吕枚言之墓，惊扰者死。”</p>
之后，他最后一次祭拜了神仙眷侣迟峰和吕枚言，拜完之后，他久久地背靠小屋的石门，呆呆而立，使神用魄与他们道别。</p>
他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p>
从小石屋里出来，陈正南心中不由自主吟出了元好问的《摸鱼儿 · 雁丘词》：</p>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p>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p>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p>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p>
吟到最后，陈正南只觉得脸上一凉，不禁两行清泪从脸颊上滚落了下来。</p>
拭去泪水时，陈正南心里想，元好问十六岁时遇到大雁为殉情而坠亡，自己二十岁上遇到迟峰为情而自绝，果然是震撼人心。</p>
他想，由此可见，不论是小动物，还是人，一旦有了深厚的感情，生命、金钱全都如同粪土。</p>
因而可知，古人所说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真是心里话；“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也不是无病呻吟，只是无奈“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罢了。</p>
收拾好了一切，便是离开的时候。</p>
可是陈正南毕竟是年轻人，心中气盛，受不了委屈，临别之时，他一想到那修船的黑脸汉子故意将自己指到这死路上来，便心中有气。后来他又想到来这里的初衷，便在离开石屋的那天早晨，腰间挎了幽冥剑，按原路走了出去。</p>
还没有走到路的尽头，就有几个小孩远远地看见了他，吓得脸色煞白，满脸惊讶，之后便奔跑着呼喊说，那人从死人屋回来啦，快跑，他从死人屋回来啦——”</p>
陈正南看着那些孩子跑远，全无感觉。这些日子以来，他恍惚间经历了几场生死，走过了几个人世间的轮回。</p>
好巧不巧，陈正南还没有走到上次那黑脸汉子修船的地方，就见那汉子驾着上次他修的船，刚靠了岸，正从船上取了鱼货下来，要往家去。</p>
他突然看见陈正南，竟不由得呆了，脸上惊慌失色。</p>
陈正南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直直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盯着那黑脸男子的眼睛。</p>
黑脸男子原本对指引陈正南去了死人屋也有后悔之意，觉得凭空让一个不认识的人丧了性命，心中也有不安。此时见陈正南活着回来，惊讶之外，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有些喜悦，就结巴地道：“你、你回来啦！”</p>
陈正南冷冷地问道：“为什么要害我？”</p>
黑脸汉子张口结舌，却不知如何回答。</p>
陈正南冷眼瞥见旁边有一棵小椿树，便左手握住剑鞘，扫了那树一眼，顷刻之间拔剑斩了树，又回剑进鞘。他这动作虽说没有迟峰那么快，那么迅捷，但也是眨眼之间完成。</p>
黑脸汉子眼见陈正南剑已经入鞘，自己竟然没看见他的剑锋，这时那椿树已经折为两段，正落下去，不禁惊骇万分！</p>
陈正南又低声问他：“告诉我，你是想死还是想活？”</p>
黑脸汉子原本就心中有愧疚，此时见陈正南眨眼之间剑出鞘，挥剑将树斩为两段，早已吓得浑身酸软，屁滚尿流，连忙俯身跪倒在地，连声叫道：</p>
“小哥饶命，小哥饶命，都是小人之错，小人一时糊涂，请大人饶我性命。我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母，六七个孩子，请大哥饶命！”</p>
陈正南也不扶他起来，只伸出右手食指挑起他的下颚，冷声问道：“想活，就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p>
黑脸大汉连忙磕头道：“大哥，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只求大哥饶命。”</p>
陈正南问道：“我要找艄公会的领头人，告诉我，去哪里能找到他？”</p>
黑脸汉子听了这话，连忙抬起头来说：</p>
“大哥，这个容易，我倒是知道，今天也巧了，你只要往西边走，村子中间有一家办丧事的，名叫张成发，他就是艄公会的头。这两天艄公会的人都来了他家吊孝，你去了便可以遇到他们。”</p>
陈正南听完，问道：“你这次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还骗我，我就让你和那些死鱼一样！”</p>
黑脸汉子慌忙又磕头道：“小哥，这次是真的，绝不敢欺骗你，只要你往西边走，就可以听到吹唢呐的声音，到那里就是了。”</p>
陈正南用脚一挑，将黑脸干汉子蹬倒在地上躺着，转身离开，奔村子西头走去。</p>
果然，走了不到半里地，就听见西边传来唢呐的声音。村子的各个角落里，小路上，三三两两也有人往那里赶。</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