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念读的速度很是缓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宛若每一个字句都重若千山压头。
随着他继续开始念诵,脑海意识之中,那柄看不见的巨大天锤又再度清楚地出现,一字念出,一锤重重砸下。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面上的血色以着惊人的速度褪去,他只觉头痛得仿佛在拉锯,沉寂的心脏里更是传来一阵阵麻痹噬魂的闷痛。
神识精神力以着惊人的速度消耗着,百里安倒是不担心,自己会暴露并未被月光锁封印修为的实情。
纵然这月光锁能够封锁人体的一切气机变化,包括灵力、血气、已经精神力,都无法受主身的意念所调动。
可月光锁到底不能封印他的五感变化,他言念卷诀,甚至无需他自我调动精神力,这‘天下卷’的霸道之力便会自我抽取他的神识精神力。
故此,这一点也不必担心沧南衣会看穿什么。
只是他所念出每一个字诀,几乎都会抽空他大半识海中的精神力。
然而藏于他识海之中的六道神符,便会齐齐蓄力,灌注入新的精神符力入识海之中。
而那强抽强灌的劲头,十分霸道凶悍,绝非寻常灵台所能够承受。
百里安诵读的速度并不快,可吐字却格外清晰,并未因为所念诵的每一个字皆沉重如山海倾压,便有所含混试图糊弄。
只是他念读的速度,比起平日里由沧南衣自己所观读览阅,效率自是远远不如的。
沧南衣对此,也并未表露出任何的不满与不耐烦之色,她捏了捏眉心,脸颊倚撑着手臂,阖上了眼眸,也不知是在假寐,还是当真浅浅入眠而去了。
百里安嘴里念读的声音不断,余光轻轻偷瞟了她一眼,只见她微垂着脑袋,昏暗的油灯下,映拓着她清瘦的下颔和瘦白的手。
她脸生得极美,手指纤长,阖眸时的眼型也极是好看的,昏黄的灯光宛若在她侧颜间笼上了薄薄的一拢烟,这样看来,少了平日里的强大气场,反倒平添了一种精致的脆弱。
二人身侧的窗枢并未关严实,宫殿外又起了阵阵夜风,将院落之中枝头叶梢积留的碎雪卷入了进来,殿中的风雪味渐渐浓重了些。
书案前端坐着的圣人似是不知冷暖,纵然身上只着一件单薄青衫,也未被这风雪吹得摇晃做响的窗户而扰醒。
百里安便即刻收回了目光。
在这孤男寡女,深夜重宫之下,百里安极有分寸,不该看的,他绝不再多看再翻过几页,百里安识海之中的六道神符已然疯狂律动。
他的识海已然化身成为这世间最为狂暴的鼓手,每一字猛烈的锤击,都让他全身气血暴烈地冲上脑顶,浑身血液沸腾如烧滚沸的钢铁汁浆迸散。
识海之中,精神之力如打铁花般高高溅起,飒踏如流星。
再一字念出,又如万顷冰寒彻骨的深海之水当头浇淋灌下,如沸浆的意识瞬然凝固,化为初始冷铁的原胚模样。
再一字念出,又是沸腾。
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地熬打着识海与精神。
纵然是从来都不会发生任何的人类的生理反应,此刻几页篇章读完,全身竟是大汗淋漓,衬得他皮肤毫无血色,比之前竟是更加苍白不少。
偌大的桌案之上,只有那古老的油灯一豆灯火莹然跳跃,窗外月光透过窗棂的绡纱照落入点,清清冷冷的一层光,像深秋打入人间的第一抹的严霜。
百里安在一片如飞溅的铁片和喧嚣的潮落声里,意识渐渐沉灭落定……
“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
“咚!”
梦呓细语般的喃喃之声,随着一声脑袋落空,清脆地砸在冷硬结实的床框上的声音中戛然而止。
百里安额头吃痛,眼角都撞得泛起了泪花,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却见窗外天光已亮,微茫晨光如屑,透过窗框洒落进清冷的大殿之中。
床下不远处,正自生着一铜炉暖盆,里头炭火烧得正旺,在那铜炉盆中,还四四方方地摆弄好了几颗红薯,外皮已然烧得焦黑焦黑的。
百里安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陡然回想起了昨夜种种。
他并未化出妖身,竟是以着尸魔的状态,陷入了这般不可自控的昏睡。
他心知那必是‘天下卷’生生将他识海里的精神力抽取得一丝不剩所至,故此让他强行进入沉睡入眠的状态。
百里安虽已预知这‘天下卷’的霸道神奇之处,却不知竟是恐怖到了如此程度。
不过……
百里安用手掌摸了摸自己身上柔软的被榻。
更令他感到惊悚无比的是,他竟是在床榻上睡了一夜的。
他纵然是意识弥留之际,在陌生的幻境也绝然不可能做出无礼行状来,更莫说这还是昆仑神主的忘尘殿!
所以,这必然不可能是他自己跑到娘娘凤榻上沉眠入睡的。
难不成,那美人如玉,衣衫单薄枕睡于窗,最后被人一路抱至上榻的戏码没发生自沧南衣的身上,倒而反过来地叫他体验了一回被人细心呵护的经历?!
想到这里,百里安面上表情都快开裂了,惊骇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女人绝对不是能够干得出这种事情来的人。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一只宛若玉雕般的纤手探入那火盆之中,竟不畏那烈火灼热高温,取来火盆之中一颗外皮酥脆焦黑的红薯。
百里安意识陡然回笼,飞快抬眸。
却见沧南衣长身而立于这深沉的殿宫之中,仅着一身雪白单衣,纵然身处于殿宫,可她这般模样依旧一尘不染得像个刚落入红尘的仙客。
她手里拎着冒着热气的红薯,极白的手指映着焦黑的红薯,垂眸看向床榻上的少年时,通身有股温沉又悲悯的气质。
“醒了?”
百里安飞快翻身下榻,纵然在沉稳的心性在这一刻也不由有些慌了神。
“见过娘娘,昨夜……是在下失礼了。”
“失礼?”沧南衣用白皙纤瘦的手指细细剥开焦黑酥脆的薯皮,裸露出了内里澄红软糯的薯肉。
她吹散那红薯蒸腾而起的热气,轻咬了一口,侧眸看来,淡道:“这‘天下卷’本就霸道极废精神,昨夜你既能够支撑一个时辰,既然十分超乎本座的想象了,谈何而来的失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