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郎被训了一晚上,也觉得自己有些话说的过了,比如两人三岁开蒙是因为去姥爷家说的拜年话越多,红包就越厚,他们才开始学《三字经》。 四岁会背《大学》,那是因为自己以前天天在家抱着书背,两人的记忆力好,只会背,不会读。 又比如说通读《论语》是因为舅舅不会带孩子,拿了本书给蓉宝嘉宝骗她们说读完就有糖吃,两人抱着本书苦啃了半年才读通顺,并不是因为有多爱读书。 现在蓉宝喜欢看话本,嘉宝喜欢看游记倒是真的。 门被敲的砰砰砰响,赵六郎一开门,就看到两个小孩抱着被子站在门口。 “六哥,娘说让你帮我们铺一下床。”蓉宝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语气有点艰难。 赵六郎一脸嫌弃,“你去跟娘睡,我的房间太小了。” “不要,我们要摸黑苦读,会吵到娘睡觉的。” 赵六郎整个人都快跳了起来,“我也要睡觉啊。” 蓉宝充耳不闻,嘉宝被压的憋红了脸,跟着进来。 她们这一次搬了两床被子,重量着实不轻,蓉宝这个大聪明不想跑两趟,特意用绳子绑在一起,她说这样会轻一点。 三人围坐在桌子前,中间点了盏油灯,赵六郎觉得恍惚,像是回到了他以前在桃花村上学堂的日子,他晚上摸黑背书,蓉宝和嘉宝偷偷玩泥巴,誓要捏出个长的像对方的小泥人。 蓉宝嘉宝两人是会读《论语》,但读归读,啥意思完全是一知半解。 赵六郎没等他们问两句,就扔了册自己写的注解给她们。 他自己学到《中庸》,这会子抱着书苦啃,一旦思路被打断,再捡起来要费些时间。 蓉宝和嘉宝对视一眼,在心里直叹气,她六哥的字也太丑了,别说看了,就连猜都猜不出来。 热血沸腾的劲过了,她们干脆翻找两本书趴到床上去看。 蓉宝拿《奇诡夜谈》,是一本鬼怪杂谈,有讲白衣黑发的女鬼守棺不肯去投胎;也有青面獠牙的男尸到处拉人替死,她又怕又想看,时不时被吓的抽冷气。 嘉宝拿了一本游记,书中用词引典算不上多出彩,但难得的把吃食之处记的颇为详细。 其中讲到了廉州凛云县大梨村的大鸭梨,鲜香味美,滋味甚好,嘉宝看着看着,口水都要滴下去了。 他喊蓉宝一起来看,下床声响起,旁边马上就有一颗脑袋凑了过来,蓉宝看了也嘴馋不已。 最后两人都无心看书,一心一意又聊起了吃食,他们的记忆力好,什么时候吃的,从哪里吃的,长什么样子,味道怎么样,记的一清二楚,一聊起来就有说不完的话。 赵六郎看的羡慕不已,他爹娘怎么就没给他也生的这样聪明呢?他要是有这样的脑瓜子,哪里还用得着这样苦读,天天学堂一散课,他就看话本去了。 隔壁房间的杨氏把下午绣到一半屏风搬到角落里放着,免得磕着碰着了。 一般睡前都是夫妻俩聊天的时候,赵老四讲起下午去送肉的事,“今日二哥拉着我说了好一会,说六郎路不在学业上,叫我早日做打算。” 他翻过身,双手枕在脑袋下,侧头看着杨氏的背影“咱们六郎也不差,回回学堂大考小考都算的上顶好的了。” “我私下问过先生,他们都说六郎上进一点,日后考秀才举人没问题,到时我花点银子求个官来做,上下打点好,未必不能往上走。” 杨氏抿了抿嘴,沉默半晌。 杨二郎考上案首的时候有多风光,后来乡试不中的时候就有落魄。 他出生潭州高门杨家,虽然流落乡野,但处世圆滑学问又好,名气从花溪县传到了郑阳府,后来又一举拿下案首,同辈学子皆要逊他三分,许多先生常挂在口中第一句话便是,“惜不能为子违师”。 甚至潭州杨家族长亲自来请他们这一支归宗,被杨文礼笑着婉拒了。 但当在院里送离族长之后,他一手牵着杨氏,一手负在身后,仰头看天,罕见的意气风发“高门世家盘踞的再深,根露出来了,就有的是办法让他慢慢腐烂,杨家算什么,我杨文礼自己走的出一条登天路。” 那会杨氏还未出嫁,她的诗书仪礼是兄长一手所教,向来对兄长孺慕不已。 乡试落第,老杨头只以为是自己儿子运道不好,杨氏却明白哥哥心有丘壑,落考不中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她回过神来,心里与兄长所想的一样。 “六郎心思纯善,极重情义,确实不适合在官场上生活。” 赵老四的脸都要挤起来了“当官会送礼就成了,到时我自有家业留给他,还怕没有银钱上下打点吗?” 杨氏气笑道“怎么?这官还没当上呢,他爹就想着他一路高升了。” 杨老四有点讪讪。 杨氏问道“做生意这么简单的事,为何大哥二哥做不好?” “大哥二哥性子……”他的话戛然而止。 杨氏叹气,“正是如此,六郎不仅性子直,嘴上尤其没个把门,教了这么多年也改不了这破毛病,日后当了官老爷,一不小心就得罪人了,给他下绊子是小事,起歹心害命才是大事。” “还不如只考个秀才,有个身份行事方便就好,日后远离官场,一辈子健健康康的。” 杨老四起身靠在床头,含糊道“日后再说吧,他要有心想当官老爷,我好好教教他就成。” 杨氏看他心里难受,转而问道。 “铺子的事你跟三嫂说了吗?” “提了一嘴,到时动工的时候再去找三嫂,最起码都要等七月过后。”他有些打不起精神。 “三嫂想开个小酒楼?”杨氏又问。 “嗯,三哥三嫂银钱都凑齐了,琪宝反应慢,三哥怕她以后嫁人受欺负,想多攒点嫁妆给她安身。”他忍不住又开口。 “我们花溪县许多官老爷也不聪明啊,后来不也升官发财去了吗?” 杨氏想到了近几年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轻声道:“怕的不是愚人蠢笨,怕的是聪明人看的太清,这世道不好。” 赵老四晚上又憋着气睡,他早起要去县城,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把赵六郎喊起来读书。 赵六郎昨日睡的晚,被扯起来时眼睛半开,举书四顾心茫然,不知道自己又犯了啥错,难道是他昨天在背后说他爹坏话的时候被听到了? 杨氏一直也没理他,等赵老四一走,才轻轻拍了拍眯着眼睛背书的赵六郎,道“你爹走了,你再回去眯会,眼下都黑了。” 赵六郎差点泪流满面,被她娘一句话暖了一个早上。 赵老三和赵老四一个架着牛车去带赵大朗几个去卖菜蔬,另一个架着驴车去袁家拿酒。 因为知道赵老四会来,袁家一大早就亮起了灯,林寡妇起了身,帮他把酒搬到驴车上。 车上有几个酒坛大小的框,框里垫了好几层稻草,用绳子缠绕固定在车上。 赵老四掏出算盘,“米酒十斤,四百五十文;黄酒十斤,三百五十文;果酒十斤,五百文;清酒十斤,二百五十文;花雕酒十斤,九百文,共二千四百五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