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灏穿了一身黑色,显得人更白了。 一双丹凤眼一瞬不瞬地凝着墓碑,难辨喜忧。 静置片刻后,他弯下腰,抬起衣袖拂去她脸上的尘土和枯草,这才勾出一抹微笑,眸底漾起暖色:“雅昕,明天就是春节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花束规规矩矩摆在正前方,他坐在一侧,几度欲言又止,还是选择了沉默。 风有些凉,无意识地摩挲着双手,视线霍然落在左手中指的对戒上。 眸中起了一层薄雾,他看向了照片上的女孩。 手指轻轻触上去,冰冰凉凉的,他的心也似乎快速冷却下来了,程锦灏放低了嗓音:“雅昕,我……我交女朋友了,人你也认识的。” 他说着轻嘲地笑了一下:“自你走后,我其实都没想过这种事,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很想安定下来,过过人该过的日子。年后……我们大概就要结婚了。” 这么多年,他的心始终飘无定所,也像一具行尸走肉,看起来忙忙碌碌实则空虚寂寞。 风呼呼地刮着,旋着叶片起舞,像孩童在哭嚎,又像她的回应。 隐约间,他好像能听到她对他大喊,让他滚远一点。 “我知道,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你也一定不喜欢我常来烦你吧?你总让我离你远一点,这次……我是真的要离开了,你会高兴了吗?” 音落后,回应的还是只有呼啸的风声。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描绘着她的轮廓,在她眉眼出流连,迟迟不曾挪动。 眸子澄澈干净,不染尘世,笑容也那样清甜。 乔雅昕是他见过笑容最好看的女孩子,每次只要她笑起来,他都感觉心田像被甘露滋润过,所以总是千方百计逗她笑,尽管她的笑容几乎不曾是为了他。 眸子一黯,掩住深深的哀痛,他的嗓音低沉暗哑,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讲出来:“雅昕……再为你办一件事,就放了我,好么?” “你也在。”来人声音还是那般冷静、淡漠。 程锦灏不必回头就知是傅承屹,怎么是良心发现了过来看看雅昕? 傅承屹缓步走来,抱了一束白色雏菊。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只看你在对面微笑——乔雅昕说她最喜欢雏菊,沉默又无私的爱,多么美好。她曾以为她可以做雏菊,永远对着他笑,可以在这段感情里自由进退,可最终还想要做扑火的飞蛾…… 脚步声趋近,程锦灏也越发压制不住,手指不觉间攥成拳,待起身后,他已经凛起全身的怒意:“你来干什么?既然不爱,就别来扰她清静,脏了她轮回的路!” 对他的喜怒无常,傅承屹早已见怪不怪,淡漠的目光越过他,把花放在墓前。 眼睛像是被揉进了碎玻璃,刺得他鲜血直流,程锦灏突然发疯似的上前,一脚踢飞了雏菊,像是没解恨,又跟出来一脚接连一脚地踩上去。 傅承屹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狂风呼啸,他眯了眯眼。 直到花被踩成烂泥,程锦灏才像是平静下来:“傅承屹,你喜欢她吗?” “……”男人只是注视着他。 程锦灏走过来,换上了成熟稳重的口吻:“既然难得在这里相遇,当着雅昕的面,让我们都开诚布公一点。” “我喜欢谁?”傅承屹幽幽地看向他,扯起一丝轻笑,“盛南伊吗?是,我是喜欢她。” 程锦灏简直一口气喘不上来,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好,算你坦诚。那……雅昕呢?你当她是什么?” “同学,朋友。”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程锦灏紧咬着牙关,冷冷地问道:“你就一点也不喜欢她吗?既是如此,你明知道她喜欢你、一直在找你,为什么你还不主动避嫌?” 傅承屹眼眸深谙,重重地落下眼睑,侧身转向乔雅昕的墓前,低低地道:“没有不喜欢。” 程锦灏怔在一旁。 他彻底无语了,傅承屹总是不说人话、不干人事,四年级刚转学过来时他就瞧傅承屹不顺眼了。 至今还是想不明白,雅昕为什么会喜欢他?还因为傅承屹从五年级开始接连跳级,雅昕也跟着发奋图强,如愿地去了他的初中、高中……连他也被迫动用关系,只为了和她同校。 乔雅昕喜欢傅承屹,一直追逐;他喜欢乔雅昕,也一路相随。那几年,他们三个人处于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中。 直到盛南伊一出现便打破了所有的平衡。她就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目空一切,只管动动嘴皮子便一应俱全,她要傅承屹陪伴傅承屹就能去陪着她,她要傅承屹做男朋友傅承屹就成了她男朋友。 从此,他们怪异却和谐三人关系就全部乱套了…… 程锦灏这么想着,攥紧的拳头突然被中指上的凸起物硌了一下,不禁低头看起来,望着情侣对戒凝起几分怅然若失。 他胸口憋闷,顺手就要摘下来,可摘到一半又戴了回去。 “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没什么立场来指摘你……”口吻缓和下来,程锦灏背对着傅承屹,低着头,闷闷地道,“傅承屹,如果还有一丁点良心,就该明白雅昕为你付出了多少。如果雅昕在你心里还有一丁点位置的话,就该明白她不想看到你和盛南伊在一起。雅昕生前已经做出那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了,我担心哪天你被盛南伊整死以后再见到雅昕,会无脸面对,也会不得安宁……” “程锦灏”,傅承屹兀自打断了他,看到他中指上的戒指,笑了一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人生。如果雅昕真的爱我,她会祝福我的。” 程锦灏用奇怪的眼神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才问:“这么说,你是铁了心了?” 回应他的只有背影,冷漠决绝、雷厉风行。 就像这个冬季里无尽的狂风,搜刮走他最后一丝温度。 眼神蓦然变得可怕起来,程锦灏又看向乔雅昕的照片,紧了紧下颌线,像是下定了决心。 —— 春节后几日风弱下来,气温都在零度以上,偶有太阳露面,并不难熬。 晚上九点多,黑色宾利缓缓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这个时间的砚城,依然车水如龙。 莹白小脸微微泛红,盛南伊刚参加完商务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