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见气氛越来越紧张,连忙高声说道:“皇叔息怒。周观对皇叔失礼,着廷杖三十。” 辽王问道:“那周观弹劾张辅,言过其实呢?” 建文帝又道:“周观也是尽御史职责,不宜追究。张将军为国举贤,朝廷早就准了张将军所请,任命黄福为交趾参议,后又升为参政,署理藩司之职。这一节今后永不得再议了。” 建文帝的应对也极为得体。 辽王说了一个“好”字,又盯着方孝孺问道:“请问方尚书,朝廷既然划定了交趾三百八十县,这三百八十县的县令都派齐了么?” 辽王觉得只是打了一个四品级的炮灰,还是觉得不过瘾,想找一个级别更高的怪兽打一打。 方孝孺只好心虚地说道:“回殿下,吏部现在根本派不出人来,所用县吏均是胡氏旧属。” 辽王又问道:“那黄福那里只有一百来个人手,只能当一百来个县令,其他两百多个县就长期放任不管,任凭叛军盘踞?” 方孝孺答道:“张将军将三百八十县暂时合并为一百二十县虽说是权宜之计,但应上报朝廷。” 辽王又问道:“交趾原户籍人口不过二百八十万,为何设为三百八十县,每个县还不到一万人?” 方孝孺答道:“当初收复交趾太快,户部来不及反应,只好沿袭安南旧制,仍旧设立了三百八十县,确实不大合理。” 辽王又问道:“那依你之见,该把原来的户部尚书黄湜从广西拉回来打一顿喽?” 方孝孺越来越感受到了辽王的威压,不敢推诿,只好答道:“臣身为六部之首,应当负责。” 其实,辽王心里现在最气的是方孝孺,交趾问题一波三折,根子就在用人问题上,跟他这个吏部尚书最脱不了干系。 但是见方孝孺很识相的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也就不好纠缠,于是又转身问刚刚领完三十大板的周观:“周御史啊,你看,朝廷当初设置的交趾州县先天不足,大半年了都没人发现纠正,而张将军和黄参政在交趾及时发现予以纠正,你说他们是有功还是有过?” 周观连忙说道:“回殿下,朝廷议事,功过分明。朝廷只是授予张将军征战便宜行事之权,并未授权他先斩后奏,合并州县之权。” 辽王说道:“说得好,周大人。既然朝廷对交趾行政区划不是很熟悉,你又觉得张辅和黄福都不行,那么就有劳你到交趾走一趟,好好考察交趾的山山水水,将那里的州县设置再优化优化。你看如何?” 周观吓了一大跳:“殿下,臣只是风闻言事而已。殿下何必这样为难臣?” 辽王说道:“为难你?咱们再说说你弹劾张辅强令交趾士绅释放家奴,任意罚没士绅田产,让读书人离心离德一事。” 辽王现在见捞不住大怪兽,决定痛打落水狗,先把周观这个四品小怪兽给打瘸,打出心理阴影再说。 兵部尚书刘偕连忙说道: “殿下,这件事也算了吧。周御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畜养家奴原本是安南弊政,张将军强令交趾士绅大户释放家奴,实际是彰显大明仁德,使安南黎民迅速归心,也是兵家攻心之计,使叛军众叛亲离。” “至于张将军罚没的田产,只是那些参与叛乱的士绅和大户田产,都分给了无地家奴,安南百姓莫不对朝廷感恩戴德。” 刘偕一发话,大殿内为周观求情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还是刘尚书有见识,我就给你一个面子,这档子事儿我也不提了,但是……” 见刘偕又从中转圜,辽王也只好同意不再针对周观。 他在大殿内转了转,突然走到最先发难的文旭身边。这位可是正二品的怪兽啊,虽然难打,也要拉出来打一打,看看对方的盔甲是否货真价实对不对? 只听他问道:“文御史,你弹劾张辅的三宗罪,可是宗宗要掉脑袋啊,你曾否想过前线将士的感受?” 文旭昂首道:“回殿下,张辅滥杀无辜,理应受到国法惩治,还请殿下一视同仁,维护大明朝廷制度权威。” 辽王冷笑一声,质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张辅滥杀无辜了?陈显、陈季、陈太平作乱已久,交趾士绅百姓均指认三人冒充陈氏宗室后人。他们眼睛也和你一样瞎了?” 文旭:“……” 辽王又问道:“还是你收了这三个逆贼的好处?” 文旭:“……” 辽王继续问道:“如果认定他们是陈氏宗室后人,我大明岂不是要将交趾还给他们?” 辽王的每次质问都很险陡,回答不好都是送命题。 文旭绞尽脑汁半天,只好一脸尴尬地说道:“臣也是风闻言事而已。至于交趾是否还给陈氏宗室,全凭陛下和殿下作主。” 辽王厉声道:“好一个风闻言事。我看你弹劾张辅,所依仗的不过是韩观、张诚、山海、黄中、山寿等文武要员的一面之词。” 文旭虽然有些心虚,还是争辩道:“殿下,张辅滥杀交趾豪族大户,擅杀大将也是事实,臣并不是捕风捉影。” 方旭的抗争更加引起辽王的斗志。只听辽王对着文旭就是一通臭骂: “韩观是什么东西?经营交趾半年,损兵折将一大半,跟个乌龟似的缩在交州城,致使交趾政令、军令不出交州城。幸亏靠着辽东供应的给养,还没有饿死,他哪还有脸告状?” “张诚又是什么东西?奉命进驻交趾,还没走到谅山,就折了两千人马。奉命驻守归化城,不战自溃。张辅给了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让他去收复归化城,结果全军覆没,自己也成了俘虏。” “幸亏张辅及时攻打归化城,将他救了回来。他倒好,反咬了张辅一口。” “这种恩将仇报的人的话,你们也敢相信?你们是一伙的?还是一个娘养的?” “至于黄中、山海,勇于内斗,御敌无方,山寿更是贪婪成性。如此确凿的证据,你当御史的是聋了还是哑了?你为何不弹劾黄中、山海、山寿、韩观、张诚之辈,反倒先弹劾起挽狂澜于既倒的张辅?” “……” 随着辽王在金銮殿上来回踱步,发出一通排山倒海、拷打灵魂的质问,文旭只好缴械投降,说道:“殿下,臣失职,愿辞去右都御史一职。” 大殿之上,不光是朝臣们,就是贵为天子的建文帝都感到一阵如芒在背,噤若寒蝉。 只见辽王突然回到殿上,将山寿和张辅互相弹劾的奏折从建文帝手上霸道地取了过来,又认真捋了捋,晃着小身板走下朝堂,像狼一样,在几个攻击张辅的御史身边嗅了嗅,吓得几个御史胆战心惊。 他对几个御史轻蔑地哼了一声,最后又晃到站在前排的几个尚书面前,继续踱步,方寸之间,游刃有余,好像他当年征伐过的西域战场似的。 只听他一边走一边解释: “各位尚书,几位御史像疯狗一样,胡乱咬人,也就罢了,反正太上皇给了他们特权。” “但是,你们应该知道,这收复交趾本非我的本意,而是你们兵部侍郎齐泰的主意。想当初,太上皇他老人家执意要在有生之年比肩汉唐,我这当臣子的只好从了他。” “去年九月,成国公朱能率辽东兵马一月拿下安南,改为交趾布政使司等三司,军政大权尽交朝廷,朝廷又尽付于韩观和刘显。” “不到三个月,交趾叛军四起,布政使刘显和兵部侍郎刘俊双双殉国,参政山寿逃回广东,韩观呆在交州城,每天喝酒,只会说‘奈何,奈何’。” “今年四月,应朝廷之请,张辅率辽东军重返交趾,不到一月便剿灭了叛军主力。但是,自山寿从广东回到交州后,形势再次急转直下。” “但凡有个脑子的都知道,交趾局势起起伏伏,主要原因有三:一是陈显等人冒充陈氏宗室之后,兴风作浪。二是邓容、阮富、黎旷等豪族大户甘心附逆。三是黄中、山海、山寿一帮王八蛋败坏交趾大局。” “参天之树,必有其根。陈氏能够迅速坐大,离不开背后的豪族大户甚至一些士绅的暗中支持。陈季手下所谓铁镰军、铁甲军、铁枪军首领邓容、阮富、黎旷等人,无不出身交趾各府名门望族。他们将子侄、家丁、家奴编为部曲,公然与大明对抗。张辅不杀他们难道还要把他们供起来?” “五月份,在张辅基本平定交趾北部叛乱后,黄福共没收了参与叛乱的当地豪族大户一百多万亩田产。其中大部分分给了那些无地的家奴们,剩下的准备留给主动归顺的山民。” “广西参政山寿一回到交州,就将余下四十万亩水田全部据为己有。明军前后俘虏了两万多叛军,接收了三万多主动归顺的山民。山寿一回交州,就让山海从中挑选一批少年,阉割后送往皇宫,又强迫山民为其采矿。” “山寿这么一整,那些主动归顺的山民不待官府分田,就吓得一哄而散,不少本已分得田地的家奴又吓得逃进了山里。山寿又乘张辅率军南下之机,怂恿其兄山海和黄中派兵入山搜剿,结果被陈季和黎旷伏击,死伤近两千人马。” “张辅从交趾南方回到交州后,开始只是将山寿、黄中和山海等人收押在军中,报请朝廷处理。朝廷文书还未到达交趾,刚好辽东兵抓获了叛军头目陈季、黎旷、陈太平等人。” “为了防止陈显等人继续冒充陈氏宗室后人兴风作浪,殃及无辜,张辅不得已,才在交州城召开了公审大会,让胡氏旧官和交趾士绅百姓进行指认,最终确定该三人均系冒充。张辅只好将陈氏父子和陈太平三人正法,交趾军民百无不拍手称快。” “不过,陈季等人临死前,检举了广西参政山寿勾结山海、黄中等人阉割安南幼童,强占田产之事,致使交趾民意汹汹。张辅担心交趾形势再起变故,只好顺应民意,将山寿、山海、黄中等一帮不法文武官员予以法办。” “也许你们认为张辅是骄横暴虐,但在本王看来,山寿才是败坏交趾大局的首恶,山海、黄中二人是帮凶。你们说说,张辅杀错了么?如果说错,我看那个山寿也该杀。只是张辅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给他留下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