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的街道灌以黄土踏平,马践人踩,春风一吹,便灰尘扑扑遮天盖日。两侧树木繁密,榕树郁郁葱葱似巨伞,袅袅有轻絮拂面。承瑞信步往前,手中提着布袋一甩一甩,神色间颇有郁色,他道:“晚晴,我想接你回家,回大庄王宫,我给你新建了殿宇,满庭的海棠,现在正是花开时节,云蒸蔚霞,落英缤纷,你一定会很喜欢。”
晚晴不愿提及将来的事,刚刚才有的一丝雀跃,被摆在面前的国仇家恨生生击碎。
她道:“家?!我的家就在大楚泗川,就在数里之内的青街石巷中。庄承瑞你做过的事,我至今无法原谅。”承瑞抬眸看她,她慢慢的踱步,身侧有稚童抱着野花奔跑,嬉闹玩笑,好似遇见了天底下最愉悦之事。承瑞道:“原本,我们可以生很多儿女。”
晚晴顿步,忽的往一扇夹门中走去,声音从昏暗的房子里传出,她道:“事到如今,你说这些有何用?”她多么希望,他没有杀死阿玛,没有杀死善静,甚至只要留有阿玛一条活命就好。夜深人静之时,她常常辗转反侧——他下令攻打东部小朝廷的时候,到底有没有顾及她的感受。那些人不是别人,都是与她生生相惜、血脉相连的亲人。
国没有了,她失去的只是长公主的身份。可亲人没有了,她便成了断根的孤儿。
承瑞走进夹门,鼻尖闻见檀香的味道,转过两间阴暗的房屋,入了后厢房,才知这儿竟是一间寺庙,供奉着地藏王菩萨。晚晴虔诚的跪在地上,磕了头,喃喃念叨了几句,焚了香,才走到主持面前,双手合十道:“请主持赐两样平安符。”
主持慈眉善目,精神矍铄,长长的白眉毛快垂到了肩膀。
他微笑道:“贫僧近来右脸甚痛,正想寻女大夫要几味药吃,来得正好!”
晚晴听闻,便问主持是如何痛,何时痛,痛在何处一一细问了,道:“应是风寒凝滞所致,我给您开两副药,明日命徒弟给您送来。”主持连道“阿弥陀佛”,又从屉中取出两个平安符,问:“女大夫欲送给何人?作何用处?”
庙宇中烟雾迷蒙,承瑞不大相信鬼神,便只立在一侧候着。
晚晴道:“送给两个稚儿稚女,愿他们平安健康。”主持颔首,将平安符合在掌心闭眼念了一通经文,才交给晚晴道:“佛祖一定会达您所愿,阿弥陀佛。”
从寺庙出来,已近傍晚,两人都未食晚饭,他们倒没什么,只是可怜跟踪的暗探,饥肠辘辘,只能啃几口干粮填肚子。经过食肆,承瑞问:“你饿吗?”
晚晴反问:“你带银子了吗?”见承瑞怔怔,终于噗嗤一笑,道:“下回出门,记得让卫子离给你预备些银子。”又翻眼娇声道:“带着庄妫在身边最好,里里外外有她照料,不像我这样笨手笨脚的,让庄王陛下饿肚子!”
事到如今,她倒还记挂着吃庄妫的醋。
承瑞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未觉生气,反而愉悦。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道:“自从你离开大庄,我便再未见过庄妫。但此时此刻,你跟我提起她,我很高兴。”
至少,她在乎他身边有别的女人。
晚晴垂脸笑笑,情不自禁的紧了紧手心,道:“我一提她就生气!”
他们沿街回家,旁边摆摊的菜农们挑担呦呵,准备收摊,见了晚晴便都笑:“女大夫,这就是你的夫君呀,长得可真俊俏!”又有个胖乎乎的大婶,拿着两把红菜心递到晚晴面前,道:“早上才摘的,还新鲜着呢”晚晴忙要从荷包里拿铜板,被大婶拦住,她眼睛斜瞅着承瑞,神神叨叨道:“既是夫君来了,夜里总该多吃几样菜,钱不必给了”说着凑到晚晴耳边,蚊声道:“男人嘛,要吃饱喝足伺候着,再喝两盅酒,床榻里才能玩出花样子来”
男女间粗坯的玩笑,在乡里极为常见。
晚晴立时羞到了脖子根,睨了承瑞一眼,倒不知如何会胖大婶的话。蹲在后面买菜的小媳妇儿乐道:“婶子,你同女大夫说什么了,瞧她满脸涨红!”
承瑞亦好奇的盯着晚晴,默不作声。
晚晴忙道:“多谢大婶了,我们先回家做饭,改日再同你叙话。”
胖婶应了几声,眼见着承瑞晚晴走了数步,便迫不及待的回身与小媳妇嘀嘀咕咕去了。晚晴知道王宫贵族私底下无论多糜乱,台面上永远都一本正经,况且她恨担心承瑞多想,便拉着他几乎是疾奔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