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殿中温暖如春,厅中拢着数盆银炭火,有专司烧炭的太监伺候。庄礽双膝跪下,双手伏地,恭谨道:“孙儿给王祖母请安,愿王祖母万寿无疆。”
原坐于旁侧的华服贵妇早已起了身,朝庄礽屈膝施礼。
王后双手抬起,宽大繁复的袖袍垂落,彰显出母仪天下的气势。她笑道:“在我的宫里,都不必多礼,都起了吧。”庄礽谢了恩,又朝华服贵妇点点头,当是免礼了。
四五名宫女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的精细点心置于花梨木小长桌上,又悄然离去。王后亲自端了藕粉糕递与庄礽,眉眼慈祥道:“你自幼居于宫外,未食过宫中御食,且尝尝可否合你胃口。”庄礽眼圈儿红了,几欲垂泪,道:“王祖母赐食,是孙儿莫大的福分,便是毒汤苦药,于孙儿也如琼瑶蜜汁。”言毕,便伸手取了大块,整个儿丢进口中。
王后与华服贵人互望了一眼,华服贵人捧水呈予庄礽,道:“臣妾早就说了,醇郡王是好孩子,绝不是三殿下那般狠毒的心性。”又笑:“王爷别噎着!”
庄礽故作幼稚,问:“三王叔如何狠毒了?我瞧着倒好。”
王后立时咬了牙,还未语先变了神色,忽而倾身握住庄礽双手,泫然欲泣道:“你二王叔…当朝的太子,就是被庄承瑞给害死的…”又沉痛道:“王祖母的将来,全指望你了。”
庄礽喉咙一耸,猛地喷出一嘴的藕粉碎末,顿时咳得撕心裂肺。
王后急道:“快喝水!”
纱窗外风声嗦嗦,白雪绵绵如幕。门帘挑起,先有一捧绿梅进屋,才听见女子声音:“王后娘娘,母亲,今日的梅花开得真好看,在风雪里便更美了…”一时见了庄礽,竟也没有畏惧,叮铃笑问:“你便是醇郡王?”
庄礽略显慌张,稍稍瞪眼道:“你又是谁?”
女子的脸埋在梅花中,盈盈福身道:“我是左丞相之女木芩璐,见过醇郡王。”庄礽的眼神落在芩璐身上,仿佛是发了痴,道:“方才我在雪中见过你,总觉似曾相识。”芩璐飞眼大量庄礽,见他玉带金钗,面如冠玉,不由抿唇发笑,垂首至花架旁摆弄绿梅。
而庄礽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跟着她。
王后含笑望着两个小儿女,悄声道:“我把她赏你如何?”庄礽羞赧的笑了笑,倒像他才是深闺女子。他道:“王祖母且慢,我与她头一回见面,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华服贵妇以为庄礽不喜欢自己的女儿,脸上露出难堪之色。
而木芩璐在花架后听闻,手上动作也慢了半分。
出了王后寝宫,雪仍旧絮絮不停。庄礽不愿打伞,底下一众的奴才也只能跟着淋雪。随从坤申问:“与左丞相之女联姻,既能讨好王后,又能拉拢左派势力,殿下为何…”
庄礽一笑,狡黠道:“若她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岂非太无趣?”
承瑞回到湖边小院,脱掉雪衣,往茶饭厅望去,问:“王妃呢?”兰烬取了宝蓝小袄,一面伺候承瑞穿戴,一面道:“娘娘和江无去行营了。”
外面吴学士扬声道:“主子。”
承瑞扬扬脸,示意兰烬退下,转身坐到炕边,道:“进来吧。”
吴学士顺手拍开雪花,走进屋中,道:“殿下打算何时回王府?你当真安心由着二夫人持家?我今儿个听说,二夫人瞒着众人常去王后宫中请安。她也算厉害,竟能瞒住我。”他坐到炕桌一侧,双手筒在袖中,撇嘴盯着承瑞。
承瑞倒了两杯茶,淡淡道:“你该提醒提醒她,不要犯错。”
吴学士笑道:“她倒也没旁的,无非是想捞个王妃的名分。”
承瑞神色清冷如冰,道:“我已有王妃,她如何捞?”
吴学士端茶细抿,道:“主子忘了吗?去年太子薨于清国后,王上曾下御令废除三王妃。只因殿下不肯让王妃知道,底下人才没敢挑破,但王府里,人人皆以为王妃已废…”
风雪灌入屋中,吹起隔间的珠帘,叮铃作响。
吴学士循风看去,见晚晴进门,忙抽出双手,起身道:“王妃…”承瑞稍稍一顿,放下双腿,搭在炕沿上,问:“头还疼吗?今日风雪颇大,你不该出去。”
晚晴解开脖颈间的系带,脱开斗篷丢给江无,走到承瑞面前,径自饮了两口暖茶,双颊红扑扑道:“我去了火器营的帐篷,凄冷无炭,士兵盖的还是秋被,这样怎么行?”
吴学士回道:“军需由兵部负责,尚书乃王后亲舅,事务不许外人插手…”晚晴反驳道:“将士们在前线赴死奋战,好不容易才能回家。而王亲国舅们,不但锦衣玉食,日夜歌舞升平,如今竟连给士兵买棉被的钱也要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