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沦,湖水潋滟。小筑外灯火寥寥,在寒风里欲燃欲熄。慕容狐伫立廊间,黑暗里看不见一丝神情。兰烬无声的放下绸帘,栓好门窗,悄然退至厢房候命。
偏厅内,数盏铜羊灯微弱似豆花。晚晴斜坐在髹黑漆地梅花纹圆凳上,面含桃花,她笑道:“你到底会不会梳头呀?”承瑞手中拿着白玉梳,轻轻搭在晚晴脑心,道:“梳头而已,又不是绾髻,有什么难?”说着面色稍暗,问:“方才你说庄礽在何处?”
立在三步开外的吴学士忙上前,道:“已经至城郊外十里坡,明日即可入宫。王上有御令,命殿下亲自出城相迎。”晚晴半肩青丝垂腰,她从镜中望着承瑞,沉默不言。
承瑞动作生疏,笨拙的梳到发尖。他脸上浮起笑容,问:“我没有弄疼你?”
晚晴摇头,轻叹道:“你要怎么办?”承瑞试着将头发分成三股,他打算给晚晴扎成长辫,道:“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父王既让我去迎,迎便是了。”
吴学士看着他们夫妻鸾鸣,生出几分钦羡,但眼下形势,他没有心情调笑取乐,道:“京里已有传言,说王上欲立庄礽为太子。我倒并不担心庄礽夺权,只担心朝中大臣见风使舵。”
承瑞用尽气力给晚晴织辫子,额头竟然出了细汗,道:“借此试一试世道人心,也好。”他话锋一转,道:“明日你去兵器营盯一盯新造的长矛”
话没说完,晚晴忽道:“是按我说得样子做吗?我想去看看!”
吴学士不敢出主意,拿眼睛望着承瑞。
承瑞道:“京里还没有人知道你回京,我又要去城外迎庄礽,你一个人出门,我无法安心。”晚晴反脑仰视他,振振有词道:“有江无跟着,怎会有事?”不说江无倒算了,说起江无承瑞就有气,他揾怒道:“在清国时,他寸步不离守着你,结果呢,居然眼睁睁看着你被华月堂的人掳走了。幸而你无事,若短了一根寒毛,我断然不会饶他!”
晚晴脸色一沉,不悦道:“说了此事不许再提,你怎么又提了?我不管你,反正我要去兵器营。”她垂下唇角,满脸哀怨的从镜中睨视承瑞。承瑞知道拗不过她,只好朝吴学士努嘴,道:“让阿狐从亲军营挑十个精兵跟着王妃。”
吴学士抱拳道:“是,殿下。”
又过了小半时辰,晚晴都快睡着了,承瑞终于抚掌笑道:“织好了”
晚晴慵懒的嗯了一声,疲乏的站起身,说道:“脚都坐麻了”音未落,忽觉肩上一重,她往镜中一看,自己半身青丝拦腰,哪里有什么辫子?晚晴斜眼一瞪,天色已晚,她实在想睡觉了。承瑞僵硬的扬起笑意,比觐见庄王还慌,弯腰捡起地上的发绳,支吾道:“没系紧,辫子全散开了要不,我再给你织一遍?”
翌日清早,晚晴起身穿戴,见书房里空空如也,知道承瑞已经入宫,便问:“殿下可用了早膳?”兰烬一面伺候晚晴绾髻,一面道:“殿下急匆匆吃了两个馒头,喝了半碗稀粥。”说着又笑:“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殿下当真把主子放在心坎里。他自己吃馒头稀粥,倒记挂着主子爱吃豆浆油条,眼巴巴让慕容狐折身送回小筑。”
晚晴望着炕桌上用黄纸包好的早点,不禁眉眼含笑,道:“我看你越发嘴甜,莫不是承瑞给你好处了?”她不过随口一说,兰烬却变了神色,忙转身掩饰。
兵器营位于京城西北角,地处偏僻,廖无人烟。晚晴一身简便戎装,夹马疾驰飞过,身后数名暗卫相随,扬起漫天尘土。营中将士皆知晚晴身份,自从晚晴凭一己之力领兵剿灭清国起义军,她在军中的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语。
早有担职的副将相迎,引晚晴入地窖。窖中苦力甚多,燃烈火以溶铁铸造,铛铛之声不绝如缕。晚晴问:“新铸的长矛可有出样板?”
副将回禀:“昨日刚出的样板,卑职本想趁夜呈至京城,听闻王妃亲至,故而省了。”言语间,眼前出现十余列武器架,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火枪、将军炮、牛尾刀、弓箭
晚晴驻足,伸手欲挑起长矛,却被江无拦住。
副将见此情形,道:“长矛以整根白蜡树为杆,有时重达数十斤,娘娘乃千金玉体,不应”他一语未毕,忽闻破风之声,矛尖钢刺已近在颚下。
江无手举白蜡长矛,唇边冷笑道:“将军孔武有力,只是不甚明敏。”他就势一丢,不及众人反应,长矛已刺入窑壁。红缨飘荡,在晦暗中格外醒目。
晚晴急切的想知道结果,遂问:“新矛如何?”
江无沉着脸,道:“刀刺前缀有红缨,随风而飞舞,易乱人眼神。”他顿了顿,又道:“若在战场之上,自然可占些许优势。”晚晴闻言,情动不能抑制,如小时般用拳头击在江无胸口,弯眉一笑,道:“如果你都说好,便不会差了。”
晚晴甚少在军中露出笑靥,她深知自己是女人,稍有失误,便会使底下将士不服。时下她与江无说笑,面如芙蓉般娇媚明艳,将士们忽而撞见,不由看直了眼。军中食粮粗糙,副将未敢留饭,只令数十名兵器营士兵护送新造的武器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