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
唯余天幕下稀薄月光。
村镇外半里处,木制拒马、栅栏围城一道防线,每隔五步便有两名兵卒守卫。同样的防线一共有三道,阻拦疫区人员进出。
每逢深夜,一众兵卒更得强打精神。
疫区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充斥着绝望与死寂,莫说庶民、奴隶,便是被派遣到这里旳兵卒和医师也遭不住这压力。
不少人为了求生,想趁着夜色逃跑——逃离此处还能有一线生机,但留下来迟早会染上疫病!一旦中招,用不了几天就会病得不省人事,紧跟着四肢抽搐、皮肤青紫。
有病患在短短七八天内,从一个大胖子变成一具骨瘦如柴的干尸,浑身青黑,周身淤紫,活像是被什么厉鬼吸干精气血。死时表情狞恶,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还有病患在发病后就一直吐血,面颊削瘦凹陷,但身躯似吹了气般迅速臌胀,将皮肤撑得几近透明。给予一点外力,那紧绷肌肤当场破开,血肉冲高至房梁。
有医师离得近,被炸了个正着。
腥臭的五脏六腑砸了他一脸。
的手令,他们只认这个。
除了这,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认!
“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再敢靠前,莫怪我等无情!”
明里暗里已有十数弓矢瞄准此人。
来人见状气急。
只是他来得太匆忙,根本没准备通行手令。正犹豫着亮出武胆虎符表明身份,或者直接用武力强闯的时候,一段熟悉的呵斥声滚入耳膜:“停手!全部停手!”
戒备警惕的兵卒同时罢手。
来人狂喜唤道:“十二弟!”
声音主人骑马上前。
“九哥?”
被唤作“十二弟”的晁廉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家九哥怎么成这样了?
这二位全是谷仁的结拜兄弟。
一个行九,一个行十二。
行九这人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刻薄长相。不知多久没有修整的稠密络腮胡几乎要挡住整张脸。长发被狂风吹得乱糟糟,身上更只剩一袭里衣。
“九哥,你这是???”看九哥被打劫过后的模样,晁廉惊愕,一时无言。
“大哥可在?”
晁廉道:“在!”
文心文士有文气护体。
待在疫区风险并不大。
疫区人手又紧缺,谷仁也只能过去帮忙,也为了坐镇,以免生乱。
“快!快带我去见大哥!”
晁廉挥手示意兵卒打开入口。
这些兵卒都是他管辖下的私属部曲,自然听从军令。兄弟二人没有多废话,御马狂奔,一路紧赶慢赶才抵达目的地——
与疫区仅一堵矮墙之隔的临时治所。
不同于疫区人间炼狱般的死寂,临时治所热闹些,只是诸人行色匆匆。
兄弟二人还未靠近就听到屋内传来情绪激动的辩论声,听声音,俱是熟人。
一人情绪激动:“控制?控制?一连大半月都是这话,哪一日控制住过了?大丈夫当断则断!唯有撤出两地封死全境,才能保住上南安全。六哥啊,你可知这几日有多少人生乱逃跑?咱们防得了一时,还能盯得住一世吗?只需有一个逃出去,上南就完了!”
疫病带来的心理压力何止是医师、庶民扛不住呢?他们这些人也遭不住。
这些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般凶残的疫病扩散出去会波及更多无辜庶民。奈何自家六哥不肯放弃,还在徒劳用功。
要他说,该放弃的时候就该放弃!
“是啊,大哥、六哥,老三这话说得是难听了一些,但也是为大局考虑啊……疫病才发生多久,两村过半染病,连我们带来的兵卒也染病三百余……”
也不是每个兵卒都有武气护体。
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只是身子骨健硕一些,无法将疫病阻隔在外。
几人陆陆续续发表看法。即便现在不放弃,要不了七八天,剩下的人也会死光。疫区土著已经染病染得差不多了,现在新增病患都是兵卒或者带来劳作的奴隶。
坚持已经没了意义。
更有一人狠心,提议屠村埋尸。
谷仁两个脸色铁青。
但又无法斥责这些义弟什么。
他们得知谷仁要进入疫区,都是第一个响应号召,亲身犯险,衣不解带帮着操劳,但努力不能组织疫病疯狂蔓延和席卷。
“大哥,早做决定啊!”
谷仁声音沙哑:“此事——”
还未说完,便听晁廉带着老九进来。
“大哥,俺来了!”
谷仁看到老九,眉心突突。
众人都惊讶老九的出现。
为了防止疫病导致有心人挑唆生乱,他们带着三分之一兵力来疫区,剩下三分之二都在上南各处,由老九几个负责镇守。
“老九,你怎么来了?”待看清老九的装束,嘴角微抽,“你这是——”
撕拉!
二话不说,老九抬手撕碎皱巴巴的梅菜干里衣,布帛撕裂声吸引众人注意力,也顾不上争吵,纷纷投来诧异不解的目光。只见他伸手解下被他捆腰上的长布条,难掩狂喜:“俺昨夜收到个消息,急忙给大哥送来!六哥,你也看,一准是你想要的!”
谷仁和老六对视一眼。
接过带着老九体温的东西。
其中有一封信函。
上书“谷兄子义亲启”几个字。
字迹龙飞凤舞,不是谷仁熟悉的。
“谁的信?”
谷仁一边拆一边问。
老九道:“还能有谁,河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