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阳光的褪去,战火席卷过后的余烬和烟尘,宛如一抹抹深灰色的颜料,在大大小小的街巷上,涂抹出一片又一片晦暗的阴影。
经过数场异常惨烈拉锯战后,原本繁华的城市已经被轰成了废墟,崩裂的街道上,隔三差五便能见到残缺的机械零件,倒塌的楼房中,大量断裂的蒸汽管道,正有气无力地喷吐着灰白色的刺鼻浓烟。
尘埃、浓烟、灰烬、铁锈、鲜血、哭号!
荒凉而又炽烈的风,狂吼着在街巷中呼啸而过,将空气中弥漫着的,满是烟火和焦土味道的混沌气息,惨烈而又生涩地带进鼻腔,刺激得幸存者的双眼泪流不止,像是这座被战争彻底摧毁的城市,正在哀悼着自己的死亡。
这是……
认出了眼前这座明明只去过一次,但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破碎城市后,看上去年轻了六七岁的维罗妮卡微微一怔,随即不由得用力咬紧了嘴唇。
这是自己的梦……眼前破碎的城市,是莱恩郡曾经的郡城,已经彻底毁于战火的康沃尔城。
六年前的卫国战争里,王国和冰原之国艾希托的机械部队,在康沃尔城进行了足足十一轮争夺战,将原本繁华的康沃尔城彻底轰成白地,即便把提前出逃的人也算上,康沃尔城的居民们仍旧死伤过半。
而自己眼前的,正是第六轮拉锯战过后的次日,艾希托王国即将反攻,开始第七轮鏖战前的时刻,接下来两个小时发生的事,将会是自己这辈子最深的梦魇。
即便无比抗拒着向前走,但身在梦中的王女,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只能随着曾经的自己,带着大量护卫和十名战地医师,向着街巷末尾的残破工厂赶了过去。
那是一间经过了反复轰炸的制糖厂,康沃尔出产的彩虹糖,曾经遍布整个王国,是无数孩子梦中彩虹的模样。
但经历过六轮争夺战后,这座曾经承载着无数甜美记忆的工厂,已经被轰塌了半边,布满弹孔的墙壁断茬处,管道内还未散尽的蒸汽嘶嘶作响,四分五裂的机器残骸到处都是。
与这破败焦灼的场景格格不入的是,工厂的地上流满了色泽艳丽的糖浆,而曾经堆放这些糖浆的库房里,正躲着数十名没来得及撤离的市民,等待着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救援。
梦中的王女听到了虚弱的呼救声,正焦急地指挥着护卫们动手撬门,甚至亲手别开了变形的门框,第一个冲了进去。
夕阳的余晖透过残破的窗子撒进房间,在半毁的屋子里投下数道斑驳的光影,一个身上黏着脏兮兮糖浆的孩子,正抱着自己的娃娃,胆怯地朝着她望了过来,而那孩子的身边,是足足三十几名幸存者。
见到自己此行的目标后,梦中的王女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知道自己在梦中的王女,却看着女孩儿手中,那个脸颊被击碎了半边,面容宛如在哀怨地微笑的娃娃,死死地咬紧了嘴唇。
“轰!”
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呲鸣,数百发满是炼金燃油的炸弹,带着惨白的的尾焰撕破了暗红的晚霞,落在了康沃尔城的街巷上,塌了半边的糖厂彻底化作废墟,满地艳丽的糖浆,则化作了一片汹涌的橙黄火海。
“不!!!”
在那鲜亮的火焰,即将彻底炸开的瞬间,睡梦中的王女猛然睁眼,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而即便成功摆脱了梦境,在那最痛苦的瞬间来临前,挣脱了这折磨了自己六年的梦魇,但王女身上单薄的睡裙,却依然被冷汗打得湿透,紧紧地贴在了肌肤上,让她整个人不由得浑身发冷。
“呼……”
有些无力地倚在床头,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后,心跳缓缓平复下来的王女并没有试着重新入睡,而是翻身下床,喝了一杯已经凉透的冷水,随即走到桌案前坐下,翻开桌上还没批复完的文件,默默地拿起了羽毛笔。
魇之王的诅咒。
每个王室的直系血裔,在成年后都会被噩梦纠缠一生,在无比真实的梦魇中,无数次地经历自己最深切的遗憾和痛苦。
不过这样也好。
批复完手头这张文件后,王女回过头,看了看背后架子上微笑着的铁皮娃娃,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再次拿起了一张新的文件。
魇之王的诅咒虽然痛苦,但也在不断地提醒自己,让自己没有淡忘曾经的一切,永远都记得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
随着王女的奋笔疾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开始慢慢减少,但灯盏里的油膏也开始逐渐消失。
待到“噼啪”一声轻响,灯盏中的光芒略微晃了晃,而门口也响起了侍女轻轻的呼唤声。
“殿下?您睡了吗?”
“还没有。”
拿起镊子卷了卷灯芯,将暗下去的灯盏重新拨亮后,王女一边继续批复文件,一边温声询问道:
“什么事?”
“维罗妮卡殿下……是您的亲……嗯……那位里昂先生来了,您要现在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