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华干脆将自己的钦差行辕也搬到了嘉兴府,每日就在各个总兵等处了解情况,同时不断地催促张经作战。 张经根本不把赵文华当回事,一切军机要务都不跟赵文华说,当然搞得赵文华极其痛苦,赵文华也接连不断地上疏弹劾张经,畏敌如虎,不敢与倭寇交战。 赵文华和张经的口水仗一直都没有停止,不过现在张经正在统帅大军与倭寇作战,尽管赵文华的弹章如同雪片一样飞到京师,但是嘉靖并没有搭理他。 现在朱载坖根本不想管这些事情,他现在暂时不想理这些事情,最近朱载坖已经被沈炼搞得头昏了,他终于见识到这位直臣的威力了。 沈炼来到裕王府,在王府仪卫司当经历,本来就是个闲职,但是他多次通过陆绎求见朱载坖,朱载坖最开始并不想搭理他,毕竟他很清楚沈炼想对自己说什么。 后来禁不住沈炼的多次请求,而且要给陆炳一个面子,加上朱载坖对这位直臣也有点好奇,于是叫上诸位讲官,和沈炼见一面。 朱载坖于是在王府的花厅中召见沈炼,沈炼到来后,不卑不亢的和朱载坖与诸位讲官见礼后,朱载坖说道:“先生自到王府,孤还未曾得见先生,是孤怠慢了。” 沈炼不以为意的笑笑,说道:“殿下日理万机,能够拨冗一见已经是沈某的幸事了。” 朱载坖召见沈炼,还是想问问大明基层的情况,自己的讲官们虽然都是翰苑菁华,人中翘楚,可是他们久在翰苑,接触的都是部堂、总宪这样的高官,对于大明的基层吏治,恐怕并不了解。 而沈炼就不同了,他自从嘉靖十七年中进士后,先后担任溧阳、茌平、清丰县令,对于大明的基层政治结构是十分了解的,而且沈炼颇有政声,任茌平县令时,留下了沈茌平,如镜明,如水清,不赏民劝,不怒令行的民间佳话。 朱载坖笑着问道:“沈经历宦游四方,对于大明一县之政应当是十分了解的吧?孤今日就请沈经历讲讲一县之政。” 虽然说起来县令好像是七品芝麻官,但是实际上县令作为一县的长官,号称百里侯,是一县的长官,凡赋役、养老、祀神、贡土、读法、表善良、恤穷孤、稽保甲、严缉捕、听狱讼、致贡等事都是县令的职责,可以说县令才是大明真正的亲民官。 至于知州等官吏,寻常百姓是根本见不到的。所以县令的好坏,才是关系到百姓的切身利益的,县令的好坏,才是大明吏治好坏的重要评价标准。 见朱载坖问道这个问题,沈炼也是面色凝重起来了,沈炼说道:“殿下,县官不易啊!上而朝廷,吾父母。中而抚、按、藩、泉、僚属、过客、乡士夫,吾长兄弟,下而吏书、里老、百姓人等,吾子姓,遇之各有正道。” 朱载坖闻言也是笑笑,县令确实是一个很难干好的角色,县官们常常哀叹,在上下左右的行政关系和政治、经济关系网内,他们既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又受到多方的牵制,以致而上而下、而旁交, 而凡百垂涎于令,小不如意,辄怪言怒色,坠渊之计行焉,一县之令,其实受到多方面的掣肘。 对于朝廷来说,县令的主要职责就是征收赋税,安定地方,大明吏部对于县令的考核,也主要是两个方面,就是赋税和刑狱。 对于县官,最重要的就是赋税,方钝曾经说道:“此系朝廷血脉,百姓脂膏,若蔑视国法,任其私情,转移自由,轻重在手,则是侮弄神器矣。夫侮弄神器者,其法当与无上者等,则太祖剥皮植草之刑,岂非专为此辈耶。”对于州县官吏,最重要的就是缴纳赋税,以供朝廷使用。 但是在大明,要收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大明实行的是两税制,即夏税和秋粮,一年两次征收,田赋制度较为复杂,田地分官田与民田,有不同的征税标准,官田一般情况下每亩征收五升,民田在此基础之上会减两升。 但是实际上征收的数字会远远超过这个数字,一来是州县官吏借机捞取好处,二是衙门也要从这些税赋中分一杯羹来维持衙门的基本运转。但是县令可是没办法自己收税的,他要依靠的都是整个衙门的小吏捕快等来收取,而大明的土地都掌握在地主手中。 很多时候县令要这些地主们商量着来,取得他们的配合,才好收取税赋,保证自己能够升迁,而地主们也要依靠县令的权力,好为自己谋取利益。 沈炼说道:“现在做官只有两件。 为国家干事,为自己营私,二者俱做不得,真是极痴极蠢人。反而思之,自是明白,不要说着教化二字。” 沈炼此言一出,高拱说道:“沈经历也太偏颇了。一县之令,为天子牧养生民,岂是只为自己营私取利的,置国家法度于何物?” 沈炼当即反唇相讥道:“高学士久在翰苑,不闻世事,当然不知道现今的官吏是些什么样子。今天下何世哉?予仕宦仕得游中都历天下,既归乡闾,叹世君子每有财帛世界,今不如昔,之说。予始闻而疑之,以为此特市井小人自为风俗,性中只有个仁义礼知,我辈读书知礼义,辨别素明,天光焕发,当不如此。已而交与益众,更历既多,乃知我辈出没于声色货利之场, 不得不奔走于富贵利达之际,老死不休。蚁之附腥擅,蛾之投昏火,无以异也。视市井辈反为过 之!” 沈炼激愤的说道:“未入官门,先营家计,爵禄贿赂,夺魄动心,国病民冤,如聋如哑。今财帛世界,居财帛世界之中,独能自脱于财帛世界之外, 义利之辨别不爽,屋漏之昭监如见,有之乎?不复有斯人也。” 沈炼这话,算是把满天下的官吏都骂尽了,高拱不由得面有愠色的说道:“沈经历之言,天下岂有好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