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罗大山道,“我一直以为修罗女已经死了。几年前,有人跟我说看见了修罗女,我还以为是他们花了眼,直到前几天,修罗女来找我,我才知道,她真的死里逃生,这么多来一直躲躲藏藏地守护着她的孩子。”
“她为什么找你?”田光问。
“她向我求回生丹,到那时我才知,被火烧的姑娘是她的女儿,”罗大山道。
“你给她了吗?”田光问。
“给了,我把仅存的半粒儿给了她。当年我把一半儿给了潦儿,现在剩下的半粒儿我给了她。”罗大山道。
田光听了,不再言语,他忽然想见到修罗女。
“我不想给她的,”罗大山忽然说道,“是她答应救回棋棋和诗诗我才给她的。她说她在红花谷底近十年,她搭建了一条直通山巅的天梯,只要把药给她,她就保证棋棋和诗诗不死。我相信了她。”
田光不想再听他说什么,站起身来。
“我被她骗了,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恶魔!”罗大山站起来,拉住田光,变得有些癫狂了,“你知不知道,修罗女修罗女修罗女,我以为那是她的诨号,其实,那是她的血统,她是正统的修罗血脉,你知不知?!”
田光一愣,他自然知的。修罗氏是上古神族,只是这一脉性情乖戾,亦正亦邪,为纯正血统的正神所不容,于是借口让他们驻守地界,将他们调离天界,自此,修罗一族在地界与人类通婚,繁衍生息,所生后裔神性渐消,而人性日重。
“修罗族已经与凡人无二了,纵然她是修罗血脉,又怎样?!”田光不明白罗大山何以疯魔。
“又怎样?!他们清楚自己的血统,他们一直想方设法剥除身上的人性,精纯神性。红花谷的红花之所以能够入药,是因为她们用剥除的人性委培,那不是普通的红花,是修罗花,传说是修罗元神最早的幻形,深蕴着修罗神的神性,”罗大山急促地喘息着,“首阳山不与外界交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山罩住了修罗族,不让他们的血统外溢,而我们罗氏血统可以压制修罗血脉。可如今,全完了!”
田光胆战心惊,正盘算着修罗血脉觉醒的种种后果,又听罗大山道,“棋棋和诗诗有一半的修罗血统,一半的罗氏血脉,修罗女将她们两人骗入红花谷中,觉醒了她们的修罗血统,还帮她们织成了修罗网,修罗族是要觉醒了。如果她们逃出山外,只怕,山外世界,也难太平了!”
罗大山沉重的一声叹息,“修罗族的血统对我罗家有着致命的诱惑,大林娶了修罗女子,潦儿是修罗族女子,现在,我的儿子,明知道圣女不可嫁娶,却飞蛾扑火一般,不管不顾”
田光忽然对这个十几年未曾谋面的朋友产生了深深的理解和同情。少年时他们欢脱如马,而今,他们都被亲人责任束缚如茧,是的,真正的朋友就是相似的秉性和相似的经历,双目所触时的心领神会。
“你会为了外界太平,杀了修罗女,杀了你的一双女儿吗?”长久的沉默后,罗大山突然问道。
“绝不!”田光以为他要胁迫自己,断然否决。
罗大山笑了,笑得很心酸,“你不如我伟大。为了不被修罗血统兴起,我亲手杀了潦儿。”
他把一双手伸到田光面前,“潦儿跟我要回生丹,我给了她。她却不肯告诉我要去救谁,我跟踪她,发现她到了红花谷,她是要去寻修罗女,她始终不肯相信修罗女已经死了。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潦儿也是修罗一族,她让我看见了修罗族的团结和信仰,那一刻,我真的怕,我怕我们罗氏辛辛苦苦守了数万年的首阳山被修罗族毁掉。我想起爹爹把我一人闭关给我读的那些史料,修罗族是怎样的残忍可怕,那一刻,我是首阳山的守护神,我是我们罗氏血统的掌舵人,我们罗氏家族的责任就是遏止修罗族的兴起。我把潦儿推下了红花谷,我想,那一刻,我的手一定是冰冷的,因为,那一刻,我忘了我是潦儿的丈夫,我忘了潦儿是我的妻子,那一刻,我谁都是,唯独不是我自己潦儿死了,我活了。首阳山的守护神,罗氏血统的掌舵人统统死光了”
“我得走了,”天边,一抹残霞如血,田光说道,“我得去看我的妻女。”
说罢,不待罗大山再说什么,他向前走去。
罗大山木然地盯着他的背影,喃喃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日良朋家眷共白首?”
田光突然仰起头,大声吟道,“彩云并作朝云俦,岁月悠悠情谊心中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