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发呆的时间有点长,外面的小孩都回家了。
大明朝的晚饭时间很早,黄昏时分,苏秀秀已经做好晚饭,京城的热浪刚刚来临,这个夏天很热。
四人在桌边无声喝粥吃麦饼,就着一盘咸菜。
关大河突然掂着麦饼笑笑,“小九,你知道吗,天下无时无刻不在饿死人,百姓饿死就算了,朱明宗室饿死之人也不在少数。”
林威瞥了师父一眼,没有顺着老头话说,反而准确找到话里的漏洞,“为何百姓饿死算了?他们活该饿死?”
关大河一愣,教育徒弟的话被堵了回去,这小子的关注点何时这么独特,但嘴上却反问道,“老夫说了吗?”
“是,您说了!”林威丝毫没给老头面子。
关大河哼一声,“就算老子说了,难道不是吗?谁会在乎百姓的死活,谁会在乎一个南镇抚力士死活,小六做事之前得认清自己。”
林威喜欢这个话题,呼噜噜喝完粥,搓搓手认真道,“师父,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嗯?!”老头疑惑看了他一眼,“说说看!”
林威突然一脸悲哀,“无家底,有家教,自古百姓最悲催,秀秀家就是最好的证明。”
家教就是礼义廉耻,是朴素的价值观,用道德标准要求自己,用道德标准看待世界。
这个变态的封建社会,勤劳致富是个大坑,谁富谁先完蛋。
解户,大明朝的自耕农富户。
苏家是浙江湖州人,她爷爷在山中竹林偷偷开荒几亩田,刚种三年养成熟田,被别人告发。
当地知县没有逼她家补税,别以为这是良心,官府有更狠的招,县里点苏家为解户。
名为奖励,实则等同灭族。
解户就是负责押送当地税赋入仓缴税的人家。
一旦选为解户,为期五年。
这玩意非常没人性,因为解户得自己想办法运输,押送若迟到,罚银罚到倾家荡产、逃跑则全家流放。
倘若运气好,押送县税、府税,到苏州仓或金陵仓还能忍忍。苏家运气很不好,第二年抽签押送五百石粮税到京城入库。
雇佣一艘漕船,从太湖到通州,一百二十处水关,一趟得缴税六十两。
这哪是缴税,完全是缴命。
林威不读专业课的时候,一直夸赞大明朝商税十三抽一很轻,大学知道封建王朝的收税方式,顿时觉得百姓呼吸都困难。
解户押送税赋,只需要缴最低的‘过路费’,若是商人规规矩矩走运河做生意,按照十三税一的标准,算下来就是商品本身价值九倍多的税,再加上入城的人丁税,本钱顿时飙升十倍。
明朝二百多年来,这种收税方式导致‘官商’遍地、走私猖獗,只有特权的免税阶级才能做大,结果当然是恶性循环,富者恒富,贫者恒贫。
苏家得知去京城后,苏老头很干脆,偷偷卖地卖房,就押送了一次,开始入京流浪。
这样当然不行,锦衣卫专撵没户口的人,否则京城根本塞不下。
苏家运气不错,五岁的苏秀秀被林威父亲一眼相中,也被老头的师弟,京城武师关大河相中,收为干女儿、童养媳、徒弟。
林老头给苏家办了户籍,在京郊一个两间房的破烂民居里,秀秀还有个弟弟,苏家现在给内库皇家工坊做织工,生死边缘挣扎的一家人。
老大林耀不会帮他们,自己也没能力去帮,苏秀秀都不好意思去城外看父母,也不想去,因为出入京城一趟得缴税。
城门税本是宋代产物,明朝之前也没有,辽东大战缺饷严重,魏忠贤十分清楚商人和士大夫如何勾结,管你在路上怎么避税,入城总避不了,但他缺乏人手,一刀切下来,小民跟着倒霉。
虽然也就文,哗啦啦的铜子,谁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