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在无法脱离的深海中。</p>
苏明安的五感已经渐渐断片，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好像这几个小时的行动都全凭本能。</p>
阿克托的共感，北利瑟尔的共感如同海啸，淹没了他。</p>
但仍有人坚持不懈地在呼喊：</p>
“——苏明安！”</p>
“——苏明安！”</p>
诺尔清脆高昂的声音，山田町一细软却坚定的声音，维奥莱特如丝绸般亮滑的声音，夕清冽如溪水的声音……还有无数人的回声。</p>
拉住了这些朝他垂落的钩索，挣扎许久后，他终于睁开眼。</p>
猩红的血色之中，诺尔摇晃着他的肩膀。一缕金发垂在他的眼前，像向阳花的色泽。</p>
见他醒了，诺尔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像是失而复得。</p>
“你没事就好。”诺尔的声音都在颤抖：“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了……交给我们就好了。”</p>
苏明安旁边，人们正在尽力扒拉开那些纠缠不清的猩红软管，但这些软管已经黏在了苏明安的脊背上，像一群死死不放手的吸血虫，如果将它们贸然拔出，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p>
大厅大半圈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穿法袍的、穿铠甲的、穿布衣的，苏明安几乎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看向他的目光，却满怀信任，好像已经将他当成了一面旗帜。</p>
“这玩意拆不开啊，斩也斩不断。”张小奇嘀嘀咕咕，像个毛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拨弄着猩红软管。</p>
“能不能试试从另外一边拔？我总觉得现在这个结局太怪了，感觉还没结束。赶紧先帮苏明安脱离这些软管。”球球拼命用力，拔得满头大汗。</p>
“不清楚啊，苏明安醒了，交给他判断吧……”</p>
“……”</p>
苏明安侧头看，发现神明的尸体不见了。事实上，当神明倒在地上，鲜血漫出的那一刻，神明的尸体就自动分解消失了。</p>
“……不对。”他开口，声音沙哑到自己都震惊。</p>
“你说什么？”</p>
苏明安一开口，所有人立刻移来视线，齐刷刷地注视他。</p>
他们眼中的向往与钦佩，令人幻视阿克托的那些记忆——那些明明与阿克托素不相识的人，却能因为阿克托的一句命令就交付生命。</p>
“……先去，找神明。”苏明安断断续续地说。</p>
他不相信算无遗策的神明，会因为被砍了一剑就彻底失败。如果这是神明故意的行为，那所有人已经陷入了连环套。</p>
“已经派人去找了，大部分人开始搜刮大厦的楼层，天台也有人去。”夕在旁边握着他的手：“我们会想办法帮你脱离这些软管。软管如果一时不脱离，等到下次启动，你还是会陷入情绪共鸣。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可以休息了。”</p>
……是吗？</p>
……可以休息了吗？</p>
苏明安并不相信会那么美好，每次人们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迎来的总是更大的危机。</p>
“我……”他开口，却感觉脸上黏糊糊的，好像又是自然滑落的泪。</p>
夕的手伸了过来。</p>
她有些粗糙的指腹刮过他的脸颊，拭去了他脸上的泪水。自从他脱离了北利瑟尔的情绪共感，这些生理性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p>
而在她轻柔的擦拭之后，那些水光居然淌得更凶，苏明安不由得闭上眼睛，想控制住这些不听话的反应。</p>
很快，一个轻缓的拥抱靠近了他，像是冬日里靠近了火柴噼啪的壁炉。</p>
夕动作极为节制地抱住了他。她的手搭在他的脊背，像是在给予他力量，也像是宽慰。</p>
“……多年前，那天森林里的雨很大，你在篝火边唱起自由之歌，你承诺过，会和我们走到最后。”夕低声道：“如今，森不在了，特雷蒂亚不在了，诺亚不在了，夏晟不在了，曜文也不在了，但幸存的人会继续陪着你。”</p>
“如果你感到难过，你当然拥有放弃的资格，我渐渐想明白了，这并不是你的世界，你本来就拥有选择的权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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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会逼迫你，也不会讨厌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你。”</p>
“小帅，如果你想要留下来，那当然好，我会继续陪着你，无数存活下来的人都会陪着你。”</p>
“如果你想要继续走，那也很好，未来也许……你会遇见无数个像我一样的人。”</p>
“我们给你呈现的，大多都是短缺的生存资源、不堪的人性、环境恶劣的严冬、流离失所的人民、遍及大地的战火……这个世界满目疮痍，好像没什么值得留恋。”</p>
“但只要你在回头望的时候，想起这里有一个叫废墟世界的文明，想到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和面目，想起这里有篝火与绿洲，想起这里有春天开放的第一束百合花，想到我今天和你说的话……”</p>
“那我就已经很满足了。”</p>
“能遇见你，我们已经很满足了。”</p>
像是炸开一抹白日烟火，她脸上的温暖仿佛在神经末梢上延伸，有着火燎一般的炽热。</p>
苏明安的视线颤抖了片刻。</p>
他的视线透过夕的肩膀之上，看向那些交谈行走的人们，好像又听见了废墟世界无数人的回音。</p>
忽然，他望见空中围栏边缘站着一抹漆黑的身影。</p>
白发的青年立在黑暗中，总是与黑暗如影随形。在与苏明安倏然对上视线时，霖光扯了扯嘴唇，露出微笑。</p>
霖光的笑容，相比灾变32年初见时已经不再那么僵硬，就像一个正常人的笑容。但这微笑中仍然有浓重的模仿痕迹，看得出来是精心练习的成果，而不是霖光真的感到开心。</p>
苏明安站了起来。</p>
所有人跟随着他的行动，停止了交谈，对突然出现的霖光露出了警惕之色。</p>
而黑暗之中，霖光只是动了动嘴唇，作出口型：</p>
“留，下，来，吧。”</p>
就连口型都是龙国语。</p>
片刻后，霖光没再与他有任何眼神交流。转身，留下一个冷漠至极的背影。</p>
“哒。”</p>
“哒。”</p>
“哒。”</p>
霖光背对着人们行走的每一步，都在围栏后的铁皮栈道上踩下闷沉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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