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过去？一辈子都不会过去的。”砧板上的空碗，又开始震荡起来。</p>
“就像你今天来了这里一样，以后，一辈子都不会来了。”</p>
“不，我想来，我就会来。”</p>
“不可能，只是说得好罢。啊，谁不是这样！那个天杀的，竟然和我娘！把我丢在这个小山沟里，永远见不到天日！如果不是有三个孩子，孩子又那么听话，我早就，我早就——”</p>
她再也止不住，眼泪如暴雨一般打下来，打在他刚刚吃完的蛋碗里，噼哩啪啦，竟渐渐地盛了半碗之多。</p>
他竟束手无策，只是使劲地压着抖动的砧板，不让它抖动得太厉害，把那个泪与蛋交融在一起的碗再一次打碎罢。</p>
当泪碗停止了在砧板上的抖动，他竟无语凝噎，他在泪的碗里，忽然看见了自己的爸爸：</p>
“爸爸，爸爸，你在哪儿呀？突然不相见，已有两三年，不见书信，不见人来，儿子已从读书，拿上了国家的工资。爸——”</p>
当他端起泪碗，爸爸突然不见。只有她的泪花，荡漾在蛋花的海洋里，白的，黄的，青的，在下沉，在漂浮。</p>
碗儿凑近嘴边，他闻到了彼此心痛的气息，他没有思索，将她的泪花和父亲的幻影，一饮而尽。</p>
“你疯啦？”钟晴抢过饭碗，抹去了最后一滴泪花。</p>
“我想爸爸，就想你想念你的娘一样。”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润了。</p>
“不，我的娘是绝心的，你的爸爸不可能也是绝情的。”</p>
“他是为了我而逃亡的，爸爸不是绝情，而是情太深！”他不想回顾那段往事，因为妈妈说了多少遍，也没有把事情讲清楚。</p>
她沉默了。</p>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追问下去。</p>
她端上来一碗稀饭。</p>
这时，想起了脚步声。</p>
站在厅堂，他看见张红挑着一担大柴，是嫩黄的鲜芦萁，张紫挑着一担小柴，是灰白的干芦萁。张绿架着两根树棍，有他自己的手臂那样粗，一下子靠在了土墙上，比窗户都高。</p>
“袁老师好！”他们齐声说道，将肩上的柴火一抖，芦萁就稳稳地坐在了地上。</p>
“嗨，你们好，你们好，你们真能干！张红，一早就不见你，原来砍柴去了，很勤劳啊。你这个柴，我猜不是柴，对不对？”</p>
张红很诧异：“不是柴？就是柴啊，我们叫它芦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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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是芦萁，其实我们家，离你们家，就一座山呢，不过呢，是山脉。说起来不远，走起来要命。这鲜嫩的芦萁呀，是用来沤牛栏粪的，不是用来烧的。对不对？”他想一下子拉近与这个尖子生的距离，表明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老师。</p>
“老师说的对。妈妈说牛栏里没草了，叫我务必这两天把牛栏填满，不然，牛儿也没地方睡，身上尽是牛屎，一早上起来，牛皮上像打了好多补丁一样，难看死了。”张红很懂事地说道。</p>
“所以，我没猜错吧？我小时候放牛、割草、砍柴、下田，样样都要干呢，回来就读书，成绩是越读越好，知道了做农活的苦，读书就更有劲，因为怎么读书，都没有上山挑柴这么累吧？我妈妈从小就这么教导我的，你们的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哈？”</p>
在学生面前，他突然就有了充分的自信，完话后看着钟晴，想着：你应该也是这么教他们的吧？</p>
没想到，钟晴只微微地笑了笑，没有答话。</p>
没想到，张紫接上了话头：</p>
“我妈妈才不这么说呢！妈妈说，读书是学校的事，回家就该干家里的活，如果回家还老是看书，田里的活，山上的活，以后都由谁来做呢？你们还会不会做呀，不会做呀，能算是农家的孩子吗？是不是呀，妈妈？”</p>
张紫心直口快，她才不顾妈妈高不高兴。</p>
大家都笑了，但钟晴还是没有答话，既不反驳，也没承认，抿着嘴巴。</p>
是不是又触碰了她的哪根神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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