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阳光灼烤的盔甲滚烫,入夜后又冷的人直打摆子。</p>
太多士卒染疾,有的上吐下泻,有的血肉溃烂,仿佛一具步履蹒跚的尸体,隔着很远便能嗅到腐臭味。</p>
与来自肉身的痛苦相比,内心的煎熬最为折磨人。</p>
西垒塞长城士卒多为地里刨食的老百姓。</p>
看守烽火台其实比种地轻松多了。</p>
可在家乡,爹娘妻子儿女就在身边,再苦再累内心也是充实的。</p>
而在西垒塞长城,士卒们要面对的是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是比霜雪更寒的燕山月。</p>
是凶残暴虐的匈奴骑兵。</p>
还有无孔不入的孤寂。</p>
白天还好。</p>
入夜后,那一位位伫立城墙之上,静静遥望故乡方向的烽火台小卒,在高悬明月映照下,活像一尊尊石像。</p>
韩香骨见过堂堂七尺男儿,喝了一碗马尿后,便如小孩一样嚎啕大哭,满地打滚要回家找娘亲。</p>
也见过脸皮薄的,直等夜深人静时,跑出石头房,寻一僻静处,抱头呜呜,哭声之悲戚,仿若女鬼。</p>
——</p>
光阴似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p>
恍惚之间,伏灵十八年便从指缝间悄无声息溜走。</p>
伏灵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七。</p>
祁连塞烽火台。</p>
老了十岁的卫褚,一手摩挲着一块长条形的骨牌。</p>
两块骨牌皆来自于去年那锅马骨头。</p>
骨是卫褚削磨的。</p>
‘沈星烈’‘卫燕奴’六个字是韩香骨用匕尖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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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块骨牌是卫褚准备回乡后送给妻女的礼物。</p>
说是要将‘一锅马骨与人狗’的故事讲于妻女听。</p>
“老韩,快了,下月咱俩就能回去了!”</p>
卫褚加重力道,两块骨牌早被男人摩挲至如玉一样温润。</p>
“两年多风霜,这幅鬼样子,也不知你女儿还认不认得出你。”</p>
卫褚老了十岁,韩香骨也不再少年。</p>
两年前浓密乌黑的长发,如今已是枯黄杂乱似鸡窝。</p>
如女子一样白净的皮肤,也被大漠烈阳晒至黝黑,被风沙割裂至粗糙。</p>
“会的!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燕奴一定会认出我的!”</p>
卫褚信誓旦旦道。</p>
——</p>
知道韩香骨与卫褚下个月就要回去了。</p>
三十来位湘绣县老乡,将两人逼仄石屋塞得满满当当。</p>
一众人等,也就韩香骨一个人会识文断字,自然担当起了落笔重任。</p>
玉门关没笔墨纸砚,却休想挡得住老乡们的思乡之情。</p>
有人将屋里床板拆了,用斧头劈成长条。</p>
有人偷偷溜进灶屋找炭,被巡逻士卒发现,被长官用鞭子抽的鬼哭狼嚎。</p>
有人抽出钢刀,要放血作墨。</p>
卫褚赶忙阻止。</p>
最后韩香骨甩甩手腕,抽出绑缚于小腿上的匕首。</p>
“爹娘,俺是大柱,俺想您二老了。”</p>
“他妈的,兖州口音?滚蛋,老韩与老卫是要南下胡州!”</p>
“翠儿,我是孩他爹,告诉爹娘,我想他们了,再告诉小蛋,我也想他,翠儿,我最最想你,爹娘老了,小蛋才四岁,家里家外就你一人,我……”</p>
“打住打住,太多了,一根木片撑死也就刻二十个字,酝酿好了再上前。”</p>
“翠儿,我是孩他爹,我想爹娘小蛋,最最想你,我很好,勿念。”</p>
“多了多了,减去两个。”</p>
“翠儿,我是孩他爹,我想爹娘小蛋,最最想你,我爱你。”</p>
——</p>
ps:失算了,还得一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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