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十四年，五月十五。</p>
大日西斜之际，龙城十位将军进入镇北王府。</p>
此十人，乃率军之正印将军，而非无权的杂牌将军。</p>
“王爷。”</p>
十人来到王府后花园，冲坐于石凳上的赵恒躬身抱拳。</p>
衣冠胜雪，两鬓霜白的赵恒询问道：“统计清楚了吗？”</p>
一位将军回道：“启禀王爷，而今龙城共计九万七千五百一十三户。”</p>
“总人数约莫四十余万。”</p>
“一位壮年男子，其肉约为四十至五十斤，烟熏作肉干，会略有缩水。”</p>
“老人、男人、女子、孩子，按三十斤肉算，四十万人，总计可得约一千二百万斤肉。”</p>
“粮草归军马，兵卒吃肉，一人一天下发一斤，十三万兵卒即是十三万斤。”</p>
“可支撑百日无忧。”</p>
四十万百姓，竟只够十三万大军吃上百日。</p>
百日后，城若破，有死而已。</p>
可城若未破呢？届时要去哪儿寻粮草~</p>
“王爷，不战之约截止六月初五，此月城内已有许多人家，拖家带口离城南下。”</p>
“仅昨儿一日，便走了大概七八千人，相当于十三万兵卒整两天口粮。”</p>
“还望王爷尽早决断。”</p>
赵恒思量了一会，轻声道：“就今夜吧。”</p>
“且让士兵们磨刀霍霍。”</p>
“末将领命。”</p>
望着十位身躯健硕，龙行虎步远去的威武将军。</p>
赵惊鸿好奇道：“爹，你与他们说的啥？我咋连一个字也听不明白？”</p>
赵恒摸了摸男孩脑袋，“待夜幕降临后，随爹爹登上城头，届时你就明白了~”</p>
……</p>
晚霞极美。</p>
恍若大片黏稠流溢的血。</p>
苍雪独自一人来到城外大营后。</p>
芳草萋萋，疯狂生长。</p>
少女缓行间垂首。</p>
草丛间随处可见散落的森森骨骸。</p>
有遍布细密裂纹的头骨，冲少女瞪着黑漆漆的眼窟窿。</p>
有一根根肋骨、臂骨、大腿骨、脚掌骨，被黄土半掩。</p>
也不知哪一根是小雨的。</p>
宛若幽灵般游荡于少女身周的血瞳苍雪，痛心疾首道：“痛，太痛了！”</p>
“小雨好惨呐，死无全尸。”</p>
“只杀龙城这十万兵卒哪够雪恨的？”</p>
“要杀就杀他个惊天动地，酣畅淋漓。”</p>
“将整座龙城屠戮殆尽后，且从北一直往南边的魏都杀去。”</p>
“将魏国杀光后，再往北杀，往南杀，往东，往西，直至将整座人间杀穿。”</p>
“为小雨垒一座与地齐阔，与天齐高的人头京观。”</p>
“桀桀桀，太爽啦！”</p>
金瞳苍雪柔声劝阻道：“雪儿，莫被魔性蛊惑道心。”</p>
“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p>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呐雪儿。”</p>
“再者，小雨当年才五岁啊，全身上下就没几两肉。”</p>
“撑死也就够两三个兵卒吃。”</p>
“可你为何非要将这笔血仇，算在十万兵卒的头上？”</p>
“雪儿，别再被仇恨所累。”</p>
“若是让小雨知道，你为了给他复仇而要杀死十万之巨的性命，为了给他复仇活得这么痛苦，他会深深自责的。”</p>
少女俯身捡起一颗小小头骨。</p>
和小雨那颗差不多大小。</p>
“你们说，小雨若是还活着，会不会已经娶妻？”</p>
“他们夫妻二人会不会继承义父义母衣钵，带着苍家戏班走南闯北奔波？”</p>
“等再过几年，小雨会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p>
“那孩子是否会奶声奶气唤我一声姑姑？”</p>
少女解下悬佩腰间的红血。</p>
用剑鞘挖了一处浅坑。</p>
将小小头骨埋葬。</p>
旋即起身，眯眼遥望地平线上红火的烈阳。</p>
轻语道：“会的~”</p>
……</p>
夕阳将少女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p>
缓行间的少女忽然察觉不对劲。</p>
停下脚步后，回头望向远处营帐连绵成片的军营。</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