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p>
相较于搬山宗主这位合道境巨擘,阎崇嶂显然心里受到的震动更大。</p>
他死死盯着天际,连呼吸都粗重了许多。</p>
在踏出宗门之前,阎崇嶂还在脑海中构思等下该如何狡辩,才能将责任尽数推到那未知势力身上,从而打发走这群北洪来的活爷爷。</p>
但此刻,他却是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p>
从司徒君瑞先前的话中可以得知,这群人明显清楚杨运恒乃是搬山宗的大长老。</p>
对于一个仙宗来说,大长老就是仅次于宗主和道子的存在。</p>
除非是打算屠宗灭门,否则怎会轻易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甚至都没有给搬山宗留一个选择的余地。</p>
“无量道皇宗……”</p>
阎崇嶂不知是气愤到了极点,还是心中生出些许畏惧,亦或者两者皆有。</p>
他颤抖的手指缓缓攥紧。</p>
虽早就知晓道皇宗威名显赫,实力强悍,但阎崇嶂仍旧是没有料到……</p>
这群北洪的修士,压根就没拿搬山宗当做仙宗对待,乃至于都没把自己这群修士当人看。</p>
这般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大脑一片空白。</p>
“闭宗,启阵。”</p>
搬山宗主终于收回了目光,朝着徒儿看过去,嗓音竟是缓和了许多。</p>
显然,他也是看出来了徒儿的慌乱。</p>
不过这一次,搬山宗主并没有责怪阎崇嶂没出息的意思,因为哪怕是他自己,也是大开了眼界。</p>
潘博阳的嚣张跋扈,动辄便有杀人劫货的心思,并非是因为宗门教导无方的缘故。</p>
而是洪泽的正道魁首脉脉相承的行事作风。</p>
“你这是打算负隅顽抗?”</p>
司徒君瑞将麻衣老人的神情收入眼底,随手将杨运恒扔掉,略有些诧异的站了起来。</p>
他抬起脚步,从这位大长老的身上踩过,一步一步的走至道皇宫的殿口处,好奇的审视着搬山宗主,随即再次笑出了声:“你脑子怎么想的?”</p>
这笑声显得极其干净,不带半点别的意思。</p>
就是单纯的瞧不上而已。</p>
“本座给你两条路走。”</p>
司徒君瑞探出两根指头晃了晃:“要么,供出真凶,然后老实伏诛。”</p>
“要么——”</p>
他笑着拉长了声音:“带着你的秘密,被本座斩杀。”</p>
“这有什么区别吗?”</p>
搬山宗主也笑了,只不过是苦笑。</p>
其实他还挺怕这位司徒宗主真给自己一条活路的,毕竟哪怕是再怎么看重沈小友,和身后的整个宗门比较起来,他还是会陷入犹豫。</p>
只不过这一低头,自己在徒儿面前的伟岸形象,可就崩塌的不能再崩塌了。</p>
搬山宗主身上还是带着些江湖气的,比较好面儿。</p>
闻言,司徒君瑞沉吟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道:“死法的区别?”</p>
说实在的,其实他并不在乎第九分宗那位宗主亲传弟子的死活,他前来维护的,乃是整个无量道皇宗在洪泽的颜面。</p>
所以声势必须要大。</p>
相较于斩杀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小卒,显然是清洗掉一个当地势力还算不错的仙宗效果更好。</p>
而且还能有理有据的在西洪占下一块宝地,让北龙宫说不出话来,也不会让仙人觉得无量道皇宗又想掀起什么风浪。</p>
北宫那群老龙,可是生怕道皇宗势大,恨不得天天在仙人面前给自己等人上眼药。</p>
想到这里,司徒君瑞收起了指头:“算了,你还是闭嘴吧。”</p>
话音未落,周遭忽的风平浪静,涛声不再,连漫天白云都定格,于青天碧海之间,高耸的擎天巨柱突然就显得孤零零起来,颇有抹独木难支的凄凉感。</p>
“呼。”</p>
搬山宗主抬掌攥住了阎崇嶂的肩膀,在徒儿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悍然将其抛回了宗门阵法之内。</p>
没有半句废话,只是悄然朝阎崇嶂使了个眼色。</p>
以阎崇嶂对师父的了解,瞬间便是领会出了对方的意思……但正因如此,他心底才猛地涌现森凉寒意。</p>
师父是在提醒自己告诉分宗主莫要再过来,主宗没了,至少也要保住分宗。</p>
合道境巨擘的感知何其敏锐。</p>
只需略微出手,就能察觉出两者间的差距。</p>
也就是说在师父看来,哪怕是加上一个分宗主,还是在搬山宗门之内,加上阵法相助,仍旧是没有半分胜算。</p>
北洪的修士,竟已恐怖到了这般程度!</p>
搬山宗主收回目光,身上的麻衣不知何时化作了一身短打,掌中多出一把朴刀,双臂之上有好似山岳的纹路涌现,整个人显得杀气腾腾。</p>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p>
搬山宗的这股子习性,显然和这位宗主有脱不开的干系。</p>
老人攥着朴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混不吝的朝着天际看去。</p>
紧跟着,他抬起刀刃,对准了那副雄伟的江山图,指向了道皇宫中那道身影。</p>
一介匹夫,持刀问天。</p>
在镇岳法的加持下,他虽脚踏虚空,却让人觉得不可撼动,气势雄浑,宛如山脉伫立!</p>
“……”</p>
司徒君瑞饶有趣味的投去目光,毕竟在北洪很少能见到这么有趣的修士,让人忍俊不禁。</p>
念及此处,他略微弹指。</p>
整幅江山图倏然亮起,其间数不尽的生灵当中,有那么几道身影,悄然化作流光遁去。</p>
下一刻,老人的身后倏然多出几道虚影闪烁。</p>
他们并未有什么声势,只是悍然一脚踹出,蹬在了搬山宗主的膝弯和脊背上面。</p>
如此平平无奇的一幕下,这座无法撼动的“山”,竟是就这般轻易的塌了下去。</p>
搬山宗主身形踉跄,臻至大成的镇岳法瞬间被破,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前方跌去,随即便被几道虚影按住了脑袋,强行压跪在了天际。</p>
“吼——”</p>
这位清瘦的老人竟是爆发出了凶兽般的低吼,整个搬山宝地的伟力尽数加持于一人之身,他强行想要镇开几道虚影,却只是让它们晃了晃,随即便被更加浩瀚的力道按了回去。</p>
这一次将他的头压的更低,连再看司徒君瑞一眼的资格都没有。</p>
无量道皇宗的道法,已经高深到了让他这西洪修士都无法理解的程度。</p>
刹那间,搬山宗主的视线里多出一双华美的宝靴。</p>
虚影倏然捏碎了他的腕骨,那柄杀气腾腾的朴刀不自觉掉了出去。</p>
宝靴的主人略微弯腰,将那柄刀给捡在手里。</p>
对于一个武夫而言,很难有什么比被人夺走兵刃更耻辱的事情。</p>
然而下一刻,司徒君瑞兴致缺缺的挽了个刀花,将刀刃轻轻压在了搬山宗主的后脖颈间:“开阵吧,别浪费我的时间。”</p>
……</p>
搬山宝地内。</p>
阎崇嶂轰然砸落在地,他慌乱的爬起身子来,朝着宗外看去。</p>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那道清瘦身影踉跄跪地的模样便是映入了他的眼帘。</p>
阎崇嶂身为搬山宗道子,此刻情绪却突然有些失控起来。</p>
在合道境巨擘这层外衣之下,他最清楚师父是如何好面子的一个人。</p>
“……”</p>
阎崇嶂闭了眼,将哽咽强行咽回去。</p>
再睁开时,双眸中已经是布满血丝,他猛地转身朝宗内掠去,嘶吼:“所有长老弟子,全都从小路离开宗门!不可回头!分开逃命,能逃多远逃多远!”</p>
“若是有幸苟活,先隐姓埋名,待到事情平息以后,再去分宗汇合!”</p>
“快走!”</p>
在境界的全力加持下,沙哑撕裂的吼声荡遍了整个搬山宗内门和外门。</p>
整个搬山宗上下修士瞬间乱成了一锅粥。</p>
他们慌乱的从居处涌出,抬头便是看见了道子癫狂掠过的身影。</p>
这些人何时见过自己道子如此慌乱,当下便明白了事情的严重程度,不敢多问半句,只是齐齐施展手段各自奔散而去。</p>
阎崇嶂悍然踏入了无名山脚下。</p>
顾不得别的,双掌径直朝那盘膝而坐的单薄身影搭去:“醒来!”</p>
在手掌即将触碰到沈仪双肩的刹那,阎崇嶂突然感觉到内心一颤,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下一刻自己整个人就会被撕裂一般。</p>
所幸沈仪睁开了双眼,安忆这才重新平静了下去。</p>
阎崇嶂此刻心绪紊乱,压根没心思去想先前的危机从何而来,但在看见对方那双漆黑双眸的刹那,还是忍不住浑身一怔。</p>
只见那双眼眸中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枯寂,仿佛观遍了海枯石烂,看尽了风起云涌。</p>
“抱歉,打断了你的观山。”</p>
阎崇嶂强行抑制着唇皮的颤抖,他不愿意把这责任推到面前之人身上,但无论如何,搬山宗落得这般结局,除了自己的贪婪以外,终归是与其分不开关系的。</p>
“你走吧,要来不及了……带上这座山一起走。”</p>
这位道子移开目光,颓然的挥了挥袖。</p>
“……”</p>
沈仪略微合眸,调整着呼吸。</p>
在没有试炼相助,纯靠悟性的情况下,他在那山巅,看着那片一成不变的天,还有云幕中始终如一的石碑,整整看了数十万年,拿到了石碑中的法诀。</p>
随即又在岳天机的帮助下,开始修习此法。</p>
这位岳家嫡长子,真的是个特别靠谱的授法者,对方为了以妖魔之身,习修士大道,付出的努力是旁人难以想象的。</p>
或许在南洪和西洪都挑不出第二个对修士功法了解如此透彻的存在。</p>
却也正因如此,推演进展十分顺利,连给沈仪喘口气的机会都没留。</p>
“呼。”</p>
沈仪吐出一口气来,唇角隐隐抽搐,压制着那抹暴戾。</p>
他现在真的很需要发泄。</p>
轰——</p>
就在这时,整个搬山宝地竟是剧烈的颤了几下!</p>
阎崇嶂倏然回头看去,近乎将牙咬碎,这是大阵被袭的征兆,而且从这巨大的反应来看,护宗阵法根本撑不了多久。</p>
也正是因为这个回头,他并没有注意到,沈仪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暴戾,迅速涌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眸。</p>
“山也别带了!快走!”</p>
阎崇嶂再次爆发出咆哮,却猝不及防的看见那道墨衫身影从眼前走过,朝着宗外的方向而去。</p>
耳畔只剩下那道分明平静,却让人莫名不寒而栗的嗓音。</p>
“开门。”</p>
……</p>
搬山宗外。</p>
在江山图的环绕下,天地仍旧处于定格的状态,那脚下的碧海,甚至连波澜都不敢泛起,宛如一块通透的玉。</p>
唯一有动作的,便是那立于搬山宗主身前的男人。</p>
司徒君瑞打了个哈欠,用刀身轻轻拍打着老人的脸庞,抱怨道:“这就是本座为何不爱离开北洪的原因,我真的很讨厌和你们这群蛮子打交道。”</p>
“明知道事情结果如何,却总要浪费本座宝贵的寿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