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遇子看着韦支奇，连续多日逃窜，须发都已经打结，满面风霜。叹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后方的狄青追兵态度明显，不许投降，一定要把这股党项残军消灭，他们没有退路。</p>
深吸了一口气，韦支奇一声大喝，带着前锋两千多人冲了出去。宋军有炮，两阵相距数百步，党项军队必须冒着炮火跑过这段距离。打到现在，党项人对这一点都非常清楚，只有必死的决心，而不慌乱。</p>
贾逵用望远镜看着冲过来的党项前锋，眉头微锁。这两千人全部是骑兵，可能是他们最后的精锐部队了。骑兵冲阵，面对炮火，有可能马匹不受控制，对此党项人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还是决定用骑兵来冲第一阵，党项人看来已经抱定必死决心。</p>
马匹的速度慢慢加快，韦支奇听着耳边的呼啸声，慢慢放下心思，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今天打赢了这一战，才有微弱的活的希望。冲不过去，今天就是死期。</p>
看着党项军队进入了炮兵射程，贾逵吩咐传令亲兵，炮兵发炮。同时，后方的步兵做好准备。</p>
随着轰隆隆的炮声，宋军阵地冒出硝烟，第一轮炮弹落在纵马急驰的党项军阵中。</p>
看着前面的兵士倒下，韦支奇只觉得耳朵轰鸣，心脏狂跳，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管带着兵马向宋军阵地冲去。炮弹就在身边炸开，有的马惊了，到处乱跑，一时间乱作一团。</p>
贾逵摇了摇头，拿着望远镜，仔细观看战场。党项两千人，像楔子一样直插宋军。离着宋军阵前一两百步的时候，队形已经被炮火打乱。</p>
如果是在以前，贾逵必定亲自带兵，直向党项人迎上去了。现在不同，宋军用的是火枪，要求的是纪律严明，阵形要一起行动。各个军阵，必须要听从军令。</p>
在炮火声中，党项冲到了宋军阵前。此时的党项阵前完全乱掉，被宋军的排枪一队一队放倒。偶有冲进宋军阵地的党项骑兵，也很快被刺刀捅倒。</p>
白遇子看着前方的党项军兵，只觉得眼睛变得模糊起来。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或许很久，或许只是几个呼吸间，两千骑兵就消失在了阵前。空荡荡的战马在阵前乱跑，尸首躺在两军之间，还有受重伤的兵士，在那里惨嚎。宋军阵形巍然不动，只有少量伤亡。</p>
闭上眼睛，白遇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前方的宋军准备充足，不要说闯过去，自己的人马全部搭在这里，只怕也不能让对方有任何慌乱。</p>
猛地睁开眼睛，白遇子看了看四周，沉声道：“事已至此，总不能全部将士都死在这里！前方贾逵所部，总不能跟后边追兵一样，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罢了，只好赌一赌！”</p>
说完，对亲兵道：“约束全军，等我去与对方主帅说话！如果我回不来，就各自逃命去吧！”</p>
亲兵一怔：“太尉意欲如何？后方追兵只在几十里外，今日冲不破对方军阵，就只有死路一条了！”</p>
白遇子苦笑道：“刚才的情景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怎么冲破军阵？对面的宋军准备充足，后面的追兵已经逼近，今日死路一条。我去见对方主帅，如果能让我们投降，还有一条活路可走。”</p>
亲兵道：“这些日子，宋军只是要杀人！若是能降，前几日不就降了！”</p>
白遇子道：“前面的是贾逵兵马，难说的很。今日冲阵，在对方炮火下死路一条，没必要打了。若是我回不来，各部带着属下兵马，分别逃散吧。能逃多少，都是他们造化。”</p>
说完，催马向前，直向前边的宋军军阵跑去。</p>
贾逵在望远镜中看见，不由皱起眉头：“这党项将领孤身一人过来，不知要做什么。”想了想，吩咐士卒不可开枪，问一问来人干什和。</p>
到了宋军阵前，白遇子高声喊道：“我是白遇子，对面党项队首领，要见你们主帅！”</p>
几个宋军将领面面相觑，不知白遇子要干什么。派了一个传令兵，跑到贾逵面前传白遇子的话。贾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命人押了白遇子过来。</p>
几个士卒缴了白遇子兵杖，一路押着，到了贾逵面前。</p>
贾逵看了看白遇子，沉声道：“看你样子，当是党项首领。两军交战，来见我什么事？”</p>
白遇子道：“我军被后方十万大军合围，已经无路可去。今日没有幸免之理。望太尉念上苍有好生之德，给我们一条活路。”</p>
贾逵笑道：“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里来的活路难你！除非你全军投降！”</p>
白遇子道：“若是太尉能不杀降俘，我军甘愿归降！”</p>
贾逵不由愣住，过了一会才道：“你们冲了一阵，这便就降了？”</p>
白遇子道：“实不相瞒，前向日就打不下去了。奈何后边宋军非要置我们于死地，实在没有办法才一路北来。若得太尉恩典，没齿不忘！”</p>
贾逵怔了好一会，才想明白怎么回事。看来南边的狄青大军，不知什么原因，一定要灭了这些党项残军，把他们逼入了绝路。心念急转，一时竟有些犹豫。</p>
狄青是自己的老上级，按说应该遵他意思。可对方降了，按照现在军纪，自己应该接受才是。想了又想，道：“若是要降，你回去命军中放下兵杖，接受我军管束就是。若是不肯，那只好打过。”</p>
白遇子咬了咬牙，道：“若得太尉恩准，放下兵杖何难？只怕太尉在我放下兵杖后，派兵杀戳，我反成了罪人。太尉，不情之请，可肯给在下一言之诺？”</p>
贾逵觉得可笑，两军交战，哪有这样一心想要投降的？而且这样投降，太过草率了些。道：“只要你们降了，自然保你们性命。不得杀降，是朝廷军纪，哪个敢犯了？”</p>
第119章 临别之言</p>
张玉对狄青道：“太尉，党项残军北上，降了贾逵。不如，命贾逵把降兵送来，我们——”</p>
狄青沉声道：“贾逵是韩琦的属下，如何肯听我的军令？此战已经结束，准备向朝廷报功吧。”</p>
张玉道：“这伙逆贼，从银州逃出来，引得我们大军十万北上，岂能如此轻松饶过？这次不杀一儆百，只怕党项以后不服！左右最后一战，不如杀个人头滚滚！”</p>
狄青摇了摇头：“两军作战，怎么样都行。既然党项人降了，那自然按降兵来。不要多说了，等杨遂到来，随我一起北去见贾逵。他现在做到了方面之将，算是朝适重臣了。”</p>
张玉见狄青态度坚决，不敢再说，勒马一旁，等候杨遂。</p>
狄青看着北边的茫茫大漠，心中空落落的，有难以言说的滋味。从二十年前调到延州做指使，一路拼搏，四十多岁做到枢密使，狄青是宋军中的传奇。从小卒到太尉，狄青当然不是惟一的一个，但在宋朝立国六七十年，统治稳固的时候做到这一点，却是罕见的。</p>
做下级军官时，狄青作战勇猛，在当时连战连败的宋军中，屡立战功，也得到了越级升擢。做到中高级军官，能够团结属下，得到将领的爱戴，更是难得。</p>
有今天的地位，狄青当然不是一个只知道带兵打仗的人。在西北为将帅时，一边得到属下拥护，一边与上司搞好关系，是狄青升入中枢的关键。最后南征平侬智高，一战功成，登上巅峰。如果不是杜中宵异军突起，他就是宋军的象征，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能力。</p>
然而这一切都结束了。攻灵州时，狄青还觉得不服气，觉得自己运气不佳。进入横山之后，多地出现屠城抢掠，狄青就知道自己的军事生涯将要终结在这场战事。彻底灭掉最后的党项残军，是让自己的军事生涯有个结局，其实并没有太大用处。此战回京，依然可以高官厚禄，但很难再次掌军作战了。</p>
二十年间，一直手握重兵。虽然除了平侬智高，并无大胜，但也甚少败绩。最后落到这个结局，心中难免失落。党项灭亡，一个新的时候代开始了。</p>
此战是狄青给自己的军事生涯划个句号，并不是为了发泄，张玉说的杀个人头滚滚，在狄青心中并无必要。他们降了贾逵，算是运气，留下了性命在。</p>
看着茫茫大漠，狄青突然想起，自己前几年不做枢密使，会不会不同。做过了枢密使，很多事情都变了，就连面对新局势，重新改变自己风格都做不到。如果自己现在只是一路主帅，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牵绊，可以完全放弃以前的一切，重新来过。五十岁的年纪，自己其实还有机会。</p>
想到这里，狄青只能苦笑。为什么是自己来带这几十万大军？因为这支军队，是宋朝旧禁军整训而来的，带着旧军队的特点。换一个主帅来，连自己的表现都很难做到，能不能这么顺利都很难讲。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这支军队本来带着皇帝的想法，狄青本人已经被绑在了这辆战车上，哪里有那么多选择。</p>
作战过程不如人意，这种旧瓶装新酒的思路就被抛弃了，狄青不过是陪绑而已。</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