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早朝只是各部轮奏,没有议什么大事。欧阳修的做法是得到皇帝支持的,朝中也有许多官员理解,朝堂上并没有议论。只是外面气势汹汹,官员觉得尴尬而已。</p>
下了早朝,杜中宵到枢密院用了茶汤,略作歇息,便与贾昌朝、田况等人一起,被召入宫中议事。</p>
宰执有一个特权,入宫议事不需要排班,群臣面君,都要给宰执让路。</p>
进了崇政殿,行礼如仪,杜中宵与宰执落座。</p>
赵祯道:“接韩琦的奏报,已下山河关,赵滋和杨文广两军会师。到了现在,党项灵州以北、贺兰山以西土地,皆为朝廷所有。只剩下灵州、盐州和横山地区,依然不肯归降。你们以这,朝廷该如何做?”</p>
贾昌朝道:“狄青围灵州城已经近一个月了,依然未下,盐州以东俱看灵州,才有今日局面。可吩咐狄青,派大军不分昼夜攻城,不信党项可以一直守下去!”</p>
文彦博道:“太尉,正月已经过半,很快灵州周围就要解冻了。如果黄河涨水,可不能在灵州那里围城。党项人不降,应该是想拖到黄河涨水的时候,让狄太尉无奈自退。”</p>
田况道:“兴庆府已下,党项只剩一个灵州有什么用?等到黄河涨水,可以留一两万人在灵州监视即可,其余大军去扫平横山一带。谅祚正与党项被俘的王公大臣一起,到京城来,党项已经灭了,不必再考虑太多。灵州实在难攻,就先等一等。”</p>
赵祯道:“灵州一城未下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是灵州未下,就需要有大军围困。二十万大军被拖在那里,朝廷也是难办。”</p>
杜中宵捧笏:“陛下,山河关党项守将野乜浪罗,自杀之后诸将归降朝廷。灵州那里,是不是也是如此?嵬名浪布是元昊同族的人,与野乜浪罗一样,是顾命大臣。他坚决不降,再加上灵州地理,本就易守难攻,才成了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等到黄河涨水,可以先不攻灵州,派兵监视,调兵先去平定横山。横山下了,一座灵州孤城,嵬名浪布又岂能坚守?”</p>
赵祯点了点头:“此次兴庆府大胜,也全靠没藏讹庞跋扈,李守贵作乱,咩布决心投靠。原是侥幸的事,灵州三面环水,城池高深,城中藏粮极多,确实不容易攻取。如果实在攻不下来,可以吩咐狄青分兵,先取盐州,与鄜延路夏安期一起,平定了横山地区。”</p>
众臣一起称是。到了现在,朝中的大臣们都已经明白,灵州是很特殊的一座城池,并不那么容易攻取。城池很大,位于黄河边上,又是灵州川入黄河的地方,三面是水。而且这座城修得极特别,黄河涨水之后,淹不了城池,反有一条通向外面的路。</p>
狄青攻灵州很倒霉,守城的嵬名浪布铁心不降,而且又是元昊同族,一直僵持。谅祚没了,其余将领没有自立的本钱,自然也就降了。嵬名浪布本就是嵬名家族,有机会可以自立,与其他人不一样。</p>
议过了灵州,众人都觉得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让狄青加紧攻城。如果黄河涨水还没有攻下来,那就调兵去先攻横山地区。北有河曲路,南有鄜延路,横山的党项失去了战略纵深,攻之不难。</p>
赵祯道:“灵州与横山不论,党项其余地盘都已为朝廷所有。分封土族,积弊太深,党项不可以再如此做。两府合议,如何设置郡县,派遣官员。官员到了,现在驻扎的大军可以慢慢撤出来,用到其他要用兵的地方。此是要务,不可以耽搁了。”</p>
文彦博和贾昌朝拱手称是。前几年官员冗滥,许多人没有事情可以安排。这些年地方改革,加上新占的土地,官员一下子就显得不够了。派遣官员,并不容易。</p>
赵祯道:“韩琦所部已经破山河关,与河曲路连为了一体。有狄青所部围灵州,不需要在那里留太多兵马,可以聚兵河曲路。前些日子,在中京的契丹太后被属下囚禁,中京兵马已经归顺耶律洪基。耶律重元在大同府,可能坚持不了多少日子了。朝廷必须早做决断,在契丹应该如何。”</p>
贾昌朝道:“韩琦可以聚兵马于胜州和沙州,观察契丹动静,若有异动,及时进取。”</p>
文彦博道:“要如何进取?进攻党项,必须有朝廷旨意,韩琦是一路主帅,岂可以擅自做主?契丹的事情,需要朝廷议定,前线照旨行事。”</p>
贾昌朝道:“前线事情紧急,怎么可能事事由朝廷决定?”</p>
赵祯道:“现在要紧的,是朝知道契丹战事如何,早早定出计略。此事要紧,一时间也定不出什么来。这样吧,枢密院和中书各自抽出官员,一人主事,先议方略。”</p>
文彦博和贾昌朝捧笏:“臣等谨遵圣旨。”</p>
赵祯道:“此事枢密副使杜中宵、参知政事曾公亮和张方平一起商议,杜中宵主其事。三日之内定出方略,报与朝廷。”</p>
杜中宵愣了一下,自己新入枢密院,在这些人地位最低才是,怎么是自己主事?转念一想,升自己做宰执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打仗吗。</p>
第98章 只取朔州</p>
枢密院里,杜中宵和曾公亮、张方平围坐,看着桌了上的地图。</p>
曾公亮道:“副使,耶律洪基已经占领怀安,距大同府只有天成县一处关口。现在看来,耶律重元已经支持不住了,估计不用到夏天,耶律洪基就要以统一契丹。”</p>
杜中宵道:“若没有本朝的河曲路,耶律重元丢了儒州的时候,就该承认失败,奉耶律洪基为契丹皇帝了。有了河曲路,耶律重元就有了退路,实在不行,还可以归顺本朝吗。现在的局势,本朝不管想与不想,契丹都要防我们出兵,占其西京道。”</p>
张方平道:“副使的意思,是等重元投靠?”</p>
杜中宵道:“年前进攻党项,河曲路的大军都出来了,耶律重元不敢行险,才老实在大同府。等到韩琦带大军重回胜州,想来重元该有动静。不过,不管耶律重元怎么想,对付契丹的战事必须以本朝为主才好,不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圣上让我们三日之后报上方略,不必考虑重元。”</p>
曾公亮点了点头道:“耶律洪基率大军三十万,一路从幽州攻大同府。大同府周围地势复杂,关隘众多,重元不降,一时之间也攻不下来。”</p>
杜中宵道:“跟随重元的将领是要搏富贵的,一旦必败,还有多少人能打下去?坚持到现在,重元已经不容易了,还能让他一直打到底?契丹虽然没有父死子继的规矩,到了现在已经几代,洪基还是比重元更行人心。契丹战事,应该以迅速结束为基础,本朝争取最大的好处。”</p>
张方平道:“去年副使攻西域,冬天以灭党项,朝廷发费巨大。如果跟契丹打得大了,只怕朝廷无法支撑。而且大同府地形复杂,出动大军,运粮可不容易。”</p>
杜中宵点了点头:“这才是最要紧的。虽然这几年朝廷增收许多钱粮,但连续向场大战,花费也着实多了些。本来如果现在灭了党项,狄太尉带大军到河东路,跟河曲路配合的话,我们可以夺大同府。狄太尉还陷在灵州,中间隔着横山,那就没办法了。”</p>
说完,杜中宵指着地图,道:“从沙州攻大同府,最近的是从振武县出发,翻越群山。这条路其实不好走,又是后路迂回,不适宜大军。真正适合对党项用兵的,是从胜州出发,沿着山间道路,直攻大同府。还有一条,是从代州翻越雁门关,取朔州。这几条路,最方便的就是过雁门关。只有取了朔州,到大同府再没有险途,一条大道。”</p>
曾公亮和张方平看着地图,过了一会,道:“副使的意思,是从河东路出兵,过雁门关?”</p>
杜中宵道:“未必是从河东路出发。说实路,雁门关的路虽然近,契丹防的也严。最好是选合适的时机,从胜州出发,一路扫荡山间蕃部,到路口兵分两路。一路南下取朔州,让守雁门关的契丹兵马失去用处。另一路则守住山间道路,遥望大同府。”</p>
曾公亮听了皱眉:“副使的意思,是不取大同府,只取朔州?”</p>
杜中宵道:“昨夜我想了一夜,仔细想来,取大同府的机会只怕不多了。只要耶律洪基大军过了天成县,重元的兵马可能会大量投降。而以河曲路的河东路兵马,没有早做准备,跟契丹大军作战,实在没有多少胜算。此次党项之战,朝廷准备数年,动用三十余万兵马,一路顺利,还用了四个多月,到现在都没有结束战事。要打契丹,这么仓促,怎么够呢?”</p>
张方平点头:“副使说的是。党项一战,耗费了大量钱粮。关中和京西路这几年积攒的粮草,全部耗尽,最后还要调两淮粮米。与契丹作战,一旦时间长了,就会面临缺粮。”</p>
杜中宵道:“契丹这种大国,要想作战,必须多年准备,才能行有余力。如果没有党项战事,本朝倒是可以乘契丹两帝并立的机会,图谋其西京道。现在,这个机会不大了。现在国事兴隆,没有必要对契丹行险,还是不取大同府的好。如果只取朔州一州,以河曲路的河东路兵马并力而为,还有机会。”</p>
曾公亮和张方平看着地图,一时间没说话。大同府地位太过重要,宋军如果进攻那里,很容易发展成两国交锋的国战。这几年开拓河曲路,平定西域,又紧接着灭掉了党项,宋军一时间没有余力了。朔州僻处一域,位于代州和胜州之间,可以进占。大宋立国的时候,在这一代跟契丹多次激战,是到了太宗朝的时候,才最终被契丹占领。</p>
最重要的,朔州已经是大同盆地内,到大同府一路通途。以后再跟契丹争夺大同府,可以以朔州为前进基地。那个时候可以集结大军,如此次进攻党项一样,直接以势压人。</p>
看了许久,曾公亮直起腰,道:“若是只取朔州,倒是容易许多。耶律重元取大同府,我们可以直攻朔州,他来不及防守。等到我们攻下来,契丹纵然大军前来,也可以守住。”</p>
张方平道:“现在铁路只到忻州,如果占了朔州,延伸到代州并不难。有了铁路,朔州就像铁打的一样。以后朝廷有了余力,从朔州取大同府,就容易得多了。”</p>
虽然现在契丹内战,宋朝机会难得,但如果胃口太大了,只怕吃不下来。纵然这几年多收钱粮,朝廷有些积蓄,去年的战争也用光了,不能跟契丹直接开战。</p>
看着地图,杜中宵道:“我们纵然目标是只取朔州一城,气势上却不能如此。当命韩琦立即率领大军,回驻胜州。乘着洪基大军进逼大同府的时候,大军从胜州出发,扫荡山间的蕃部。把方圆数百里内平定了,胜州、朔州、代州连成一体,才是对契丹最大的优势局面。那些山间地方,本来就是契丹以前日常劫掠的地方,蕃户并不忠于契丹。而且我们进军,也让契丹担心大同府,不敢南下在朔州大战。”</p>
曾公亮道:“如此可行。可以再派一路兵马,从偏头寨出发,奇袭朔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