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这种局面,首先是步兵的发展,正面进攻能力增强,骑兵冲阵的效果降低。正面对阵,宋军一般是用步军长兵器破敌,协同的骑兵利用机动优势,攻敌弱点,扩大战果。这种时候的骑兵,更多是骚扰牵制的作用。与契丹党项作战时,已经列阵完成的步兵军阵,并不怕对方骑兵冲锋。</p>
骑兵重要,主要是在其机动性,包括战场间的机动性和战场机动性。宋军骑兵的使用,极少出现在正面对阵时,以步兵为主。这与现实有关,也跟长时间缺马的传统有关。但另一方面,骑兵的机动性决定了,他们可以选择合适的地方下马作战,步兵有的,他们大部分都可以有,比步兵更加灵活。</p>
见石全彬不说话,十三郎吩咐面前的骑兵,按照日常训练,分别演给石全彬看。</p>
一切都有规例,带队的军官训练,分成几队,各自取了骑枪,如禁军骑兵射箭一般,演示骑射。无非是直射、轮射,根本没有此时枢密院提倡的“之”字射。石全彬看了,心中不由摇头。</p>
演过一轮,石全彬再也忍不住,对杜中宵道:“提举,以前禁军练弓,委实是你们这般,多练直射轮射,射亲射远。也不需要中的,上靶即可,这是一样的。不过,最近枢密院知会三衙,要骑兵再加练一种‘之’字射。这种射法,要马走之字,相距虽近,却可多射几箭,阵前杀敌最有效。</p>
”</p>
杜中宵道:“我也听过‘之’字射,军中练了几次,最后大家一致议论,没有大用处,以后就不再练了。这倒不是枢密院说的不对,而是营田厢军的骑兵,不是那种用法。只有正面对阵的时候,‘之’字射才有用处。而我们的骑兵,除非特殊,正面冲阵只有铁甲骑。他们本不带骑枪,是带一支侧钩枪,带一刀一锏,直冲敌阵。其他骑兵,应尽量避免与敌正面交锋,快打快退,是以如此练习。如果万不得已正面对敌,则变为步兵战术,以骑枪和腰刀对敌。”</p>
此时还是冷兵器时代,撞墙式的冲锋非常危险,正规军都有防范正面冲击的措施。杜中宵哪怕知道一点那个概念,也不敢用在这个时候。指望着排山倒海冲过去,敌方势气崩溃,就此收割战果,是自杀式的打法。打侬智高这种或许可以,对上契丹和党项,是没有用处的。除非特殊情况,宋朝跟他们作战多是苦战,需要反复冲杀才可能冲乱军阵,一波过去没有就是没有了。</p>
骑兵的长处在于其机动性,最快找到敌方的弱点,快速攻击。或者快速机动,掌握战场主动性。想正面冲阵,杜中宵还不如用郭谘的无敌霹雳车呢。大军团规模的两军对战,营田厢军靠的是炮兵。由炮兵控制战场,隔离战场,形成局部优势。敌方崩溃,才由骑敌军扩大战果,步兵巩固胜利。营田厢军中,最重要的步炮协同,而不是步骑协同,“之”字射完全没有用处。</p>
这是战争思想的根本不同,石全彬完全无法理解营田厢军这种打法。若不是他看了多日炮营,对炮兵非常佩服,都要认为杜中宵在胡说八道了。</p>
此时宋军对骑兵的用法,主要是侦察敌情、攻伐敌军和迂回骚扰、劫击粮道。营田厢军的思路与此相同,正面冲锋相对次要,主要由铁甲骑兵来承担。大部分骑兵,在战场上的作用是掩护两翼,瞅准时机作为预备队投入。战前则是侦察敌情,控制战场。</p>
不过自从装备铁甲,就连马的具装铁监也制了组合式的铁具装,河东有了稳定的好马供应,枢密院和三衙起了变化。他们越来越倾向于,让铁甲骑兵骑着具装铁马,直接冲阵。冲散之后,再由后面相对快速的轻骑兵扩大战果。以前宋军的骑兵分散使用,现在三衙的将领,开始倾向集中,大规模骑兵作战。</p>
石全彬在京城,对这几年军中的变化非常清楚。看过了炮营,本对营田厢军寄予厚望,结果过来看骑兵,与自己想的不同,战略战术都走到禁军的老路上去了。</p>
宋朝缺马,因为骑兵受了契丹和党项无数的气。很多人的梦想,就是自己有大量骑兵,哪里失去的哪里找回来。河东马场已经看见了希望,能够稳定产出优良军马。如果那里的马场扩大,数年之后禁军同样可以组建万计的骑兵,配合新的铁甲具装,排山倒海一样荡平北方强敌。</p>
第233章 大国游戏</p>
浕水河畔的酒楼二楼的小阁子里,杜中宵和石全彬相对而座。桌上几个小菜,极是精致。旁边一壶酒,正在热水里温着。这里的炮营和骑兵营都已看过,石全彬决定离开,到唐州看看那里的步兵。</p>
饮了一杯酒,杜中宵道:“看团练神情,好似对营田厢军并不十分满意。”</p>
石全彬道:“提举,我们也不是初次相见。当年河东路夏相公属下,你是并州签判,我是并代路钤辖,当年一起共事甚是愉快。那时提举年少,为官数年,在永城县做得极好。不瞒你说,到了现在永城依然是好缺,多少人想到那里做一任知县。就连亳州,也是重臣外任愿意去的地方。在永城为知县,在京西路营田提举常平司,提举做的朝廷和众人都看在眼里。只要在地方,提举必然有政绩,天下少有人比。”</p>
杜中宵道:“团练过眷。”</p>
在并州的时候,杜中宵是夏竦的主要助手,跟当时并代路带兵的石全彬打过不少交道。或许是因为这个渊源,朝廷才会让他伙观军。石全彬带兵平庸,一切循规蹈矩,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特别之处。杜中宵跟他是公事往来,私下没什么交情,只能算共过事罢了。</p>
虽然带兵没有成绩,终究是军营里见过的,石全彬对军队有自己的见解。这次到营田厢军来,实在一言难尽。炮兵让他眼前一亮,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兵器会形成一个军种,可以这样用。但对骑兵的理解又有些失望,觉得杜中宵对炮兵过于倚重,限制了骑兵发展。</p>
两人喝一杯酒,石全彬道:“不瞒提举,此次南下平侬智高,朝廷以狄太尉为主将。惯例应该有副帅,不过朝中官员言监军在侧主帅不能全力剿贼,便就不设了,一切全由狄太尉作主。”</p>
自刘平战败,黄德和谎报军情,被文彦博腰斩,现在朝中已经很少出现监军了,但官称没了,不代表事情就没有了。以沿边几路为例,或者走马承受,或者钤辖都监,凡是由内侍担任,皆有监军之责。石全彬自己,任并代钤辖的时候,统兵在其次,主要职责就是河东路的监军。</p>
确定狄青为征南主帅的时候,本来是要派内侍为其副手,但被朝臣反对,最后予他全权。这一点文官尤其盯得紧,只要帅臣的属下中出现内侍,都会引起强烈的反对。</p>
说到这里,石全彬叹了口气:“南下的除了狄太尉一路,官家和宰相原定提举为另一路。以提举为帅臣,我为之副。但这次到军中看了看,现在着实有些打鼓。营田厢军以炮兵为主,可到广南两路,没有火车通达,只能靠水运。那里比不得中原一马平川,炮兵如何用得上?炮兵不便,自当用骑兵,可我看军中的骑兵所练,比禁军还是差得远。不能怪提举和统兵官,厢军就是厢军,缺人缺马,没有办法。狄太尉此次征南,可以调了一万五千西北骑兵,加上禁军的骑兵精锐,两万余人马!其中多铁甲骑兵,正面对敌侬智高如何是对手?那厮吃了苦头,回过头来,营田厢军可就难办了。”</p>
杜中宵一时怔住,没有想到还有这种隐情。狄青此次出征声势浩大,级别之高很少见,权力之大更是前所未有。其副职确实是因为朝臣反对,被撤掉了,授以全权。却没想到,不起眼的自己这里,监军的这个位置依然在,就是眼前的石全彬。话说开来,就与以前不一样了。</p>
见石全彬皱眉,杜中宵道:“团练不必忧心,营田厢军训练精良,哪怕只带小炮,也足以阵前击溃侬智高乱军。我一直觉得,禁军对火枪的威力小看了。远时以枪弹,近了有刺刀,他们正面对敌,可比刀枪弓弩厉害多了。人是血肉之躯,哪怕披甲,也无法应付枪弹的威力。”</p>
石全彬道:“提举,战场上不是那么算的。火枪虽犀利,可一次只有前面一排放枪。如此一算还剩多少人?我知道你们军中练法,是前面三排轮流放枪。可是如此一来,一阵只有三排,太过薄弱。如果敌方以死士直攻一点,破了军阵之后全军突入,又当如何?阵前交战,纵横来往,必须顾得周全。”</p>
杜中宵举杯道:“原来团练担心这件事!不妨的。且饮一杯,我详细说给你听。”</p>
两人喝杯酒,挟些菜吃了,杜中宵道:“团练,营田厢军的火枪兵,确实是三排为阵,但绝不是三排就是一阵了。因为用火枪的关系,前三排后三排离得较远,所以后军要以火炮阵地为中心来布置。敌军如果集中一点进攻,旁侧的火枪阵射击就不说了,后边的会及时支援。一是前方伤亡较多,便由后边一阵三排的人补上。再一个,如果突破前阵,面对的是后边三排,还是一个样子。被攻击的那一阵,就如灯芯一样,不住地烧。实力不足了,后边补上如添油。敌军突破得越深,两边就全被其他军阵射击覆盖,这种打法不是自寻死路么?所以敌军突破一点,必然攻向侧翼,不然就死路一条。而此时旁边变阵,敌军就陷入三面包围之中。一旦退回去,后面三排上前,阵形就回到原初了。”</p>
简单地说步兵以火枪为主,战场由炮兵控制,自然而然阵形就成了线形,不再是以前的方阵了。不如此变阵,就不能适应炮兵为主的战法,方阵对炮兵来说过于密集了。这是此时的禁军,包括石全彬在内所理解不了的。仅仅使用枪炮,改变还不大太,各自可以摸索合适的用法。战场以炮兵为主,让火炮成为战场之王,就改变太大,整个作战模式跟以前完全不同。禁军对杜中宵厢军的抵制,石全彬对营田厢军的担心,都是由此而来,不仅仅是顾虑个人的地位和职权的问题。</p>
见石全彬一头雾水,杜中宵用筷子沾了水,在桌上给他画了粗略和阵形,一一解释。看各排各排之间巨大的空隙,石全彬不由皱起了眉头。临战的军阵,越密越好,缩小自己的防守面积,尽量加强对敌方的攻击,这是将领的常识。营田厢军临战的阵形如此稀疏,这算是怎么回事?</p>
杜中宵道:“团练,人拿棍棒的时候,可以数人紧紧靠在一起,四面对敌是不是?等到换了刀枪长矛,为了能够挥舞开来,就要有些间隙。现在用火枪,为了便于火枪发挥威力,自然就会如此。每一排紧紧挤在一起,基本是人挨人,同样是为了加强威力。较近三排,是为了让他们轮番射击。每三排之间比较稀疏,是因为火枪射程远大于刀枪,阵形自然跟从前不同了。一队三十人为一排,三排为一小阵,刚好是一班之数。三排交错布置,一班控制一处战场。十个小阵组成一个大阵,刚好为一营,战场独当一面。营指挥使总理全局,都头居中指挥,就便是营田厢军在战场的布置。”</p>
营经下的军队编制,主要是为了适应战场,日常管理是兼顾而已。以营为单位,并不需要临战时特别布置,他们自然展开就控制住一处要地。营田厢军如此,其实禁军也是如此。不过两者是战法不同,用的武器不同,控制的战场面积不同,人数也不同罢了。</p>
石全彬看着杜中宵在桌上画来画去,详细讲解,心中一时委决不下,这样做行不行?</p>
杜中宵也不知道行不行,他自己没有打过仗,没有军事经验,只是经过大量训练学习,去认识战场上的作战规律,依作战规略形成战法。战争的经验当然重要,但不实战,战场的规略总能模拟出来。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大的方向应该是不会错的。</p>
在火山军的时候,制出火枪火炮只是第一步。到了京西路,有了营田厢军,杜中宵通过训练和演习认识新的武器在战争中的作用,配合武器改变了战争形态,已经向前跨进了一大步。这一步比一切都要走得远得多得多,如果能够被战争检验,就直接带来军制和战争的改变。对于大部分的势力,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国力无法支撑他们组织足够规模的军队。走到这一步之后,战争就成了大国的专属,小国只能做战争的配角。勉强凑出人力,小国也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物力。</p>
营田厢军如果编制完整,一军五万人左右,对于周边绝大部分的势力都是灭国之军。除了契丹和党项,他们组织不出这种规模的军队,更何谈管理和指挥。就是党项,能凑出这样一军,也是国力极限。</p>
这几年来,杜中宵一边组织营田厢军,学习认识战争的规律,一边纸上谈兵,为这样一支军队配上足够的物力。现在营田厢军也只是有人和枪炮配齐,完善的后勤支援,各种支持的车辆畜力,营田务和常平司做起来都吃力,其实还只是简化版。</p>
第234章 狄青南下</p>
石全彬离开不久,十月中旬,狄青带领大军出发,南下征剿侬智高。大军自开封府附近的各车站坐上火车,到樊城车站过汉水,再到襄阳车站坐车到江陵府。而后换船,沿水路到桂州。杜中宵与狄青的第一次见面,就在樊城。狄青中军在这里下车换船,杜中宵作为常平司提举,兼领营田厢军,前来拜见。</p>
由于只是短暂歇息,狄青住常平司衙门。作为主人,杜中宵与地方官员到车站接了狄青,回到衙门之后,客厅里分宾主落座,略作客套,设筵招待。</p>
上了茶来,杜中宵请了茶,对狄青道:“太尉远来辛苦,莫嫌敝处寒酸,且将就一些。”</p>
狄青道:“此次离京,是到广南征讨叛贼。大军出征,有车座,日行千里,岂是以前可想的?这一切都拜提举所赐,没有京西路营田,建不起来铁监,哪里来的这些?上车时,出征将士无不感念提举,让他们路上少了许多辛苦。说起来,我要先谢谢些。”</p>
客套几句,杜中宵道:“不知太尉在这里歇息几天?要我准备什么?”</p>
狄青道:“十月看看将尽,广南瘴气已消,前方战事耽搁不得。我在这里住一天,等一等后续的骑兵。他们到了,一起过河,到江陵换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