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可能。在房价上涨的过程中,有大量的金钱被中间环节抽走了。要把这个过程逆过来,有房的把房子卖掉,重新换成钱,中间环节抽走的钱可不会再回来,房价只能下跌。跌多少?房价上涨过程中被抽掉了多少钱,最少要把这个数值跌出来,然后还要把下跌过程中中间环节再抽一遍的钱跌出来。</p>
在这一涨一跌当中,社会财富的分配格局就发生改变,大量聚集到掌控中间环节的资本手中去。这可以是个人资本,也可能是国家资本,终究是从个人的财富变成了资本了。</p>
可以这样操作的不只房子,很多行业都可以如此。盘踞把持住某些关键环节,或者直接控制一地兴衰的资本,会不断从涨涨落落中获得额外财富,抽出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最终形成一个一个巨头,形成新时代的封建贵族。天下太平,基本就是各个大小新的封建主,在经济领域的地盘巩固了。</p>
杜中宵辛辛苦苦建营田务,建铁监,建商场,可不是请乡下地主进城,接着做人上人的。这就是官营工商业的另一个作用,便如封建时代军事力量的中央军,随时可以削藩。</p>
王安石听杜中宵讲着经济发展的前景,只觉得是天方夜谈。这种事情从没有发生过,会发生吗?当杜中宵说到削藩的时候,才眼睛一亮,这是自己熟悉的政治。</p>
杜中宵道:“我曾听人说,治理天下,最关键的是两件事。把天下的财富比作一张大饼,一是做大饼,二是分大饼。现在我们是做大饼的时候,欣欣向荣,人人安乐,看起来天下无事。当这大饼再难做大的时候,就只能分饼了。经商的,做工的,种地的,那些有钱有势的势力人家总是想多吃一块,其他的寻常百姓分到的就越来越少,最终食不裹腹,天下动荡。介甫常说,要发富人之藏,以济天下贫民,其实就是从势力人家口中夺食,让百姓分到的多一点。这样做容易不容易?很难。势力人家也是朝廷之民,从他们口中夺食,也是害民之举。一个不好,是民也怒,官也怨,事情做不成,还讨不了好。”</p>
“这个时候,官营的铁监也好,营田务也好,常平司下的商场也好,官府手中,农工商各种行业齐备。再加上铁路、运河都在官府手中,可以直接把桌子砸了,一切重新来过。就如同封建威胁朝廷,那就削藩。没有这些官营的产业,便就如手中无军,想削藩也削不成。向其他藩王借兵?不成的。”</p>
商场如战场,官方要想打破形成的经济封建格局,手中就要自己的军队。农业经济时代,广大的小自耕农就是朝廷手中的经济军事力量,到了工业时代,由官营的工商业代替。</p>
现在初起,是由官营的几个大经济体,不断地向外释放好处。典型如铁监,不只是在里面做工的工人,还有从里面分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小经济体,不断发展。等到外部垄断形成,便就动用官方力量,把垄断行业一个一个摧毁,好处再释放一遍。这个时候效率与公平双失,那也顾不得了。</p>
杜中宵跟王安石讲这些,是因为记得的他历史上的变法内容,大多都是重新分蛋糕。夺民之财入官为朝廷所用,反对无数,后遗症实在无法支撑。不重新分蛋糕,直接把民间垄断产业砸了重新来过,就平和得多了。</p>
王安石不怕得罪人,三不畏吗,这活最合适他。杜中宵倒不是怕名声不好,实在是发展的时候心情愉悦,砸盘子的时候,难免处处负能量,自己还是避开得好。</p>
这个时间不会很久,二三十年后,就要在一些行业砸盘子,进行削藩了。二三十年后,刚好是自己这一批进士,成为朝廷中坚的时候。先留下个引子,让王安石做好充分准备。</p>
第182章 军中封建</p>
查看了何三郎的伤势,杜中宵直起身,看着进来的大汉,道:“你就是雷都头?”</p>
雷都头叉手,昂然道:“末将雷纵,见过提举!”</p>
杜中宵点了点头,回到案后坐下,对雷纵道:“说吧,因何打骂士卒?几十军棍,可是把这位何三郎打得狠了。我看过伤势,不养上二三十日,只怕难好。”</p>
雷纵叉手:“回提举,这厮是末将管下,不听吩咐。末将训斥,他公然顶嘴,目无军法。军纪不严怎么能够作战?末将对他略施薄惩,让他知道军法厉害!”</p>
杜中宵听了,不由皱起眉头:“你口口声声军法,我且问你,军中可允许勒索士卒财物?”</p>
雷纵叉手:“回提举,自然不许!末将虽然好口腹之欲,却不贪部下钱财!”</p>
看着雷纵,又看了看一边躺在地上的何三郎,杜中宵皱了会眉头,道:“今日之事,何三郎已经仔细讲过。我现在讲一遍,雷都头,你觉得哪里与事实不符,尽管指出来。”</p>
雷纵叉手,高声称诺。</p>
“昨日夜里,你们训练完毕之后,你与几位将领饮酒。因有酒无肉,命何三郎与其他几个兵士,出去猎几只鸡兔回来下酒,可有此事?”</p>
雷纵称是。</p>
杜中宵又道:“何三郎回你,这里是军营,又是夜里,哪里能够打到猎物。你对他讲,你只要肉来下酒,他们是猎来还是买来,概不过问。但半个时辰之内,没有肉在桌上,便就军法行事。可有此事?”</p>
雷纵叉手称是。</p>
杜中宵又道:“何三郎等人没有办法,只好凑钱,到镇上去买了两只鸡。回去之后,让你从军中拨些钱出来,付他们的鸡钱。是也不是?”</p>
雷纵道:“提举,军中钱粮是供给士卒的,末将虽是都头,也不敢动用!”</p>
看着雷纵,杜中宵有些无奈地道:“可那鸡是何三郎等人买来,你们吃的。难道不应该付他钱?你知道不能动用军中钱粮,如何不自己掏钱还给他们。”</p>
雷纵满失茫然,好一会才道:“提举,我为一都主将,属下教敬些口食,难道还要还钱给他们?末将从军多年,一样是从小卒做起来的,可没听说这规矩。”</p>
杜中宵气得差点笑出来:“没听说过?你们入军操练之前,专门发的军规,里面清清楚楚!”</p>
雷纵道:“回提举,末将不识字。那军规让人念过,只是记性有些不好,记不全。”</p>
杜中宵点了点头:“记不全,好,这次便就让你记全!杨都监,派几个识字的人,把军规一遍一遍念给雷都头听。什么时候他倒背如流,才能回去带军!背军规的日子,收入监中!”</p>
杨文广叉手称是。他父亲杨延昭就吃过不识字的亏,对于这个雷都头,既觉得可恨又觉得可怜。</p>
命人把雷纵押了下去,杜中宵道:“从今日起,军中教识字。凡是军官必须教核,不认字的,每日半个时辰学习。其他士卒,想学的也可以由军组织。杨都监,你找几人,把军规再整理一番,分成军官和士卒两部分,再行宣讲。以后军中随时可能抽查,军规不熟的,军法行事!”</p>
杨文广叉手称是。</p>
说完,杜中宵吩咐人抬了何三郎出去,找军医医治。他买鸡的钱和药费,由军中来出。</p>
众人离去,杜中宵一个人坐在案后,凝神思索。</p>
这种事情不少见,因为讲究军中将要专权,各级军官掌握着属下的生杀大权,予取予夺。对雷纵的处罚不严厉,是因为太常见了,打属下几棍,实在是稀松平常。难听点讲,对于属下的士卒,军官想让他们干什么就要干什么,想怎么对待他们就怎么对待,吃两只鸡算什么。不服管束,被军官用各种借口弄死的也不少见。雷纵出事,是因为营田务的厢军有新的军规,他不认字,不能利用新军规的漏洞。</p>
雷纵如此对待士卒是什么作风?用杜中宵熟悉的话讲,就是封建作风,在军中搞封建家长制。自从组织厢军教阅,杜中宵在军中跟他们同吃同睡,一起训练,就觉得很多地方格格不入。前几天跟王安石讲封建,讲削藩,终于才想明白,此时的军队就是封建传统浓厚。</p>
宋军是从五代的禁军和藩镇军队继承来的,藩镇是武装封建割据的极致,中央朝廷只剩名义。入宋以后,这种传统不但没有改革,反而大大加强了。于是就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局面,社会上封建传统被一点一点扫除,军中的封建化则一步一步加深。军队与社会,越来越格格不入。</p>
晚唐之后,文武殊途,表现出来是文官和武将的分别,深层其实是社会的大一统和封建传统浓郁的军队的分别。这是两个世界,互不相容。从朝廷层面讲,皇室与将门联姻,用私人管军,是典型的过去对封建主的做法。从军中讲,就是权力层层分封,兵为将有,权力凌驾于制度之上。制度可有可无,军队的核心在各级将领身上。皇帝对军队的控制,是通过人事实现的,而不是制度。近百万禁军,指挥使以上原则上都要由皇帝任命,对皇帝负责,朝廷制度是次要的。</p>
前几年前线作战不力,屡次大败,枢密院定的军法越来越严,越来越酷烈。从大将到士卒,动辄就要斩首,死刑之多,冠绝古今。可实际执行时,往往败者不罚,为了平衡,小胜则重赏。背后的原因,就是皇帝的决定是凌驾于制度之上的,有了皇帝支持,各级军官同样凌驾于制度之上。</p>
杜中宵为什么对均田制不以为然?因为那实际是以小自耕农为士卒,配以专业的军官队伍。时代已经变了,不一定要以小自耕农作为兵源基础,最重要的,大宋也没有专业的军官队伍。历史上明朝从这上面向封建更后退一步,实行军户制度,直接对军官进行分封,把军队彻底封建化,教训摆在那里。</p>
时代需要的,是改革军中的封建传统,建立一支专业化的军队,并有职业化的军官。而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加深其封建传统。从晚唐五代到晚清民国,技术一直在变,军队的封建传统却一直不变。大部分的军事理论,要么是兵法的玄学,要么就是严法酷刑的封建作风,解决不了军事问题。</p>
大宋立国七十年,不但是没有了传统的分封贵族,社会还废除了奴隶制度,改为雇佣。没有了匠户制度,更加没有良贱差别,军队中还搞权力分封,这样有什么前途?不过要改革军中的封建传统,就与现在的皇权与军事力量的结合有了冲突,杜中宵不得不谨慎行事。</p>
第183章 专业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