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淑女见事情妥了,便无意再做耽搁,笑向白姑姑又道:“有劳姑姑,那我自去侍奉太妃了。”
她素日都是这样,晨起便先来向谆太妃问安,有时只侍奉谆太妃盥洗梳妆,有时再陪谆太妃一道用个早膳,然后就径自回去敬神悟道,直至临近晌午再过来,一直留到傍晚。
白姑姑对此心中有数,施礼恭送了她,就满面和蔼地带着卫湘先安置去。
这前后一番看似顺利,实也是宫中荣辱的一角。若是个寻常的正八品小淑女,本难有这等脸面插手宫人调动之事。唯闵氏背后乃是谆太妃,又与今上又几分兄妹般的情分,位在淑女只因她想避世,宫里无人敢真当她拿个小淑女看,有时只怕比那高居正二品的清妃娘娘还多几分颜面,卫湘这事才得以轻巧地成了。
花房里,掌事的王世才挺着便便大腹,满面红光地含笑送走慈寿宫差来传话的小丫头,径自回到房里,关了门,这才气得摔了被子。
他用了十二分的力,令那瓷盏摔到地上的声音响得惊人。三两个小徒弟候在门外,被这声音吓得都一缩脖子,更没人敢进去劝他。
王世才独自立在堂屋中,适才的满面红光已化作气恼的涨红,喘了半晌的粗气,总算是平复了。
他跟自己说:这事怨不得别人。
——只怪他对卫湘不曾设防!
他原只觉得,卫湘最是老实不爱惹事,若不然单凭着那张脸,她也不当在这灰暗的永巷里熬到十六岁。只消她肯抛一个媚眼,便不知能把多少王公贵族迷得神魂颠倒,将她接出去过好日子。
所以,他只当卫湘是好拿捏的。
却不料如今卫湘突然使一招金蝉脱壳,明晃晃地摆了他一道。偏偏出手的还不是旁人,是背靠谆太妃的闵淑女,倒让他发怒都只敢闷在自己房里发。
王世才一时便想将这怒火发到姜玉露头上,左右她还没下葬,从那棺材里拉出来草席一裹扔出去喂了狗,也可一解他心头之气。
可这事终究也只是想想,他深知卫湘与姜玉露的姐妹情分,现下闵淑女又与卫湘明言一声“朋友”,倘他真敢做这事,卫湘与闵淑女讲了,闵淑女跑去谆太妃跟前提上一句,他怕是就要一并喂狗去了。
王世才揣摩清楚这番究竟,愈发气得咬牙:“好啊,小丫头围追堵截,倒是算得很尽!”
话是这么说,万般不忿到底是只能强忍下了,噎着口气将姜玉露好好安葬。
临近傍晚,夕阳西照。谆太妃今日传晚膳的时间早了些,闵淑女陪她一同用过膳,退出来的时辰也比平日早上些许。
她径直出了慈寿宫的门,昏暗天色下的宫道没什么人,很是安静。
已经憋了大半日的希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今日的那个卫姑娘,娘子怎的就将她调了来呢?”
闵淑女面上淡淡的:“不伸手拉她一把,难不成眼看着她二八年华去伺候个老太监?折福损报的。”
希微也认这话,只是仍拧着眉:“可她生得也……也太好看了,慈寿宫又是陛下常去的地方。今日她贸贸然地寻过来哭诉,娘子就真尽信了她说的?就不怕她另有打算,日后在这后宫惹出什么祸事来?”
闵淑女沉了一沉,各种忖量她本不欲多说,但见希微追问到这般,终是一喟,遂细细道:“一则,人心莫测,她若藏着旁的打算也不会说与我听,我便去猜疑也注定没有结果,庸人自扰罢了,还不如信她说的,只当做个善事。”
“二则,你约是未曾细看,那卫氏当是个坚韧之人。今日虽大悲大痛,眼中犹显不屈,我问及经过,她憔悴成那般皆还强撑着心力,说了个清楚明白。”
希微仍不明:“那又如何呢?”
闵淑女失笑慨叹:“这样一个人,倘使她真想做什么,便不会轻言放弃,我若不帮她,她必会去寻别的路,总归是要成事的,那我帮与不帮又有什么不同?至于你说及的‘日后的祸事’,我们既不知她心思,这便都是肆意揣测。这宫里头最是爱将女人往坏里想,你莫要也学了去。”
希微听得一慌,便欲告罪。闵淑女的话却未完,犹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其实要我说,不论男女,大奸大恶的都没有几个。后宫嫔妃相互撕咬成那样,追其根底不过都是想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与其怪她们惹祸,倒不如去怪惹起这一切的男人,凡此种种都是因他而起的,他却能安心作壁上观。”
希微被这话所惊,吓得脸色煞白,告罪的话一下子忘了,惶恐道:“娘子慎言!况、况且……”她打量着闵淑女的脸色,辩了句说,“陛下待娘子也还是好的。”
闵淑女只笑笑:“就事论事罢了。他待我如何我自然知晓,可宫里的事,也就是这么点道理。”
希微还是心惊,再不敢接口,闵淑女也不欲再多论这些,主仆二人便都安静下来,一同回兰池宫了。
慈寿宫那次进院里,卫湘知晓这一步迈出去了就再无退路,却并不急于迈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