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究竟在何种境况下才会尽可能充分感受到意识的多层次性？不是知晓，而是感受；不是了解概念，而是自我经验，这一切会像逻辑推理题般严格依照同一条规律的轨迹运行吗？</p>
在宇宙意识之外，或者说宇宙意识的意识以至无穷，时间会发生什么？爱会变成何种形态？</p>
这类问题整个上午都陪伴着片音，此种情境，当然不是第一次出现，就像一个分子对另一个分子说，我改天再来看你，它倏地消逝了。</p>
片音用食指按了按额头。</p>
七月踏在书页上来回踱步，木炭槽一样亮红的喙一张一合，样子恼怒又急躁。“嗤！嗤！嗤！”</p>
片音知道，它又想去后山林了。</p>
初冬。林木间各种潮湿的气味互相碰撞、悬浮，从一根枝干跃向另一根枝干不断盘旋着酝酿成整个森林的气脉，延伸出道路两侧所有的棕色和裸露。</p>
七月飞上高空，眼睛里充盈着此刻所望之事发出的声响，它是云的信使。</p>
片音路过一辆装满木材的旧卡车，有个男孩朝她喊道。</p>
“姐姐！”</p>
她感到诧异，这是个大约才十岁出头的孩子，皮肤黑得有些发亮，眼睛和脸颊看起来都圆圆的。</p>
“是在叫我吗？”</p>
那孩子朝她小跑过来，大笑着露出两颗整齐的门牙。</p>
“姐姐，我知道你的，你是新搬来这里住的吧。”</p>
“我在这条路上好几次都看见你了，还有你的小鸟。”</p>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p>
“因为我以前从没见到过你呀。”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我叫小也，姐姐你叫什么？”</p>
她说出名字。</p>
“那我以后叫你音姐姐啦！”</p>
“音姐姐，你一定跟竟哥哥一样，住在山里那些最漂亮的房子里吧。”</p>
“竟哥哥？”</p>
“就是树誉竟哥哥。”</p>
“你认识他？”片音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意外的心态是初次走在冰面上的鸟兽。</p>
“他来得比你更早，我之前就认识了。”</p>
“他…会和你说话？”</p>
“当然喽，我们是朋友呢。”</p>
“朋友？”这个人…竟然会有朋友…</p>
“反正我想，是朋友的，会给你好吃的，就是朋友。”</p>
啊，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暗自咕哝。</p>
告别时小也在身后朝那辆卡车跑去，显得越来越小，片音唤着七月，但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十秒内出现，或从较远处发出一声啼鸣以示“我就来”的回应。</p>
“七月？”</p>
树林里其它小动物陆陆续续忙着回话，但冒充的七月不是七月。</p>
她开始四处寻找，一层细细密密的紧张感爬上心头。</p>
“七月，下来，我们回家。”好不容易在一根枫香树枝上，出现了那一抹蓝。</p>
可七月罕见地当她不存在，它蜷曲的爪子牢牢攀住枝干，呼哧着嘴，眼睛紧盯向对面，脖子努力往前伸着，炸毛的状态让人想到一整颗长满刺的仙人球。</p>
顺着七月的目光看去，树干另一头停着一只气势汹汹的红耳鹎，明显处于同样的备战状态。</p>
“不好了。”片音暗叹一声。两只鸟迅疾怒气冲冲扭打着混作一团，犹如一整颗随风旋转的桃叶鸦葱。</p>
树冠向上延伸，被迫做着裁判。一时间残羽纷纷，片音仰头，伸手接住，几片羽毛落在手里，从颜色上辨认，胜败一目了然。</p>
一人一鸟到家时，周身的气氛都变得灰扑扑的，有着说不出的狼狈。片音手里捧着块新捡到的白杨木板，七月躺在她上衣口袋里，明明还有些力气，却完全不动弹，眯着眼，呈废鸟状。</p>
“这是怎么啦？”前来应门的二妈见状不由得担忧起来。</p>
“七月受伤了。”</p>
“怎么又…”二妈走近察看趴在棉垫上的七月。</p>
“上次的伤这才好了没多久。”</p>
“它跟一只红耳鹎打架，人家体型比它还大。”</p>
“笨。”二妈说着把碘伏和七月的小药箱拿了过来。“笨得很！笨得很！”</p>
“可七月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呀，他生来性子胆小怕事，在外面都小心翼翼的，也不离人太远。”</p>
片音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拄在桌面上，托着腮。“我感觉，会有些艰难。”</p>
“是指什么？”</p>
“它这是求爱失败了。”</p>
“还不止一次？上次脑袋上秃出的那块好不容易才刚长出新的绒毛来呢。”</p>
“是吧，但每次求爱对象都是同一位姑娘。”</p>
“另一只红耳鹎？”</p>
“嗯。”</p>
“你看到过它吧。”</p>
“我也是刚刚把七月的动静串联起来才知道的，一开始没太在意。”</p>
“最近一个多月，它开始频繁催我去后山林，有时我没带上它，它就在一旁生闷气。”</p>
“它偷偷往我口袋里塞很多食物，甲虫啦，玉米粒，碎菜叶啦，什么都有…”</p>
“有一次还把我忘记的华夫饼藏在窗帘后面，想办法拖进了人家的鸟巢里。”</p>
“唉，说不定人家姑娘以为这些都是另一位小伙子送的呢。”</p>
“这就不清楚了。开始我还以为，它只是在交普通朋友，但仔细一想，它之前可没这么殷勤…”</p>
“可怜的小七月，初恋夭折了。”二妈叹了口气，伸手揉揉七月蓬乱的羽翼。</p>
“不过还没开始就经历失恋了，也许会比在一起又分开更好吧，毕竟它不能适应外面的世界，那样很可能会没命的。”</p>
“但至少它勇敢过了。”片音用棉签细心地给七月擦着药膏，这次的伤势比上一次严重。</p>
她不禁回想起那次从树家回来，才从二妈口中得知当天上午时，七月身上</p>
就已经有那道伤口了。她想着自己错怪了他，心里顿时有些愧疚，但转念回忆起那人糟糕的态度，又觉得要再错怪他几次才算公平。</p>
“还不够。”在往回压下之前，片音已经将心里暗藏的话随口说了出来。“还不够呢。”</p>
“什么不够？”二妈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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