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那臭小子这些年活得极难,孤苦伶仃的,看似不在意很多事情,但其实心里啊,对很多人都在提防,也很难全心全意去相信一个人,但一旦相信了一个人,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若是又让他失望了,那小子就会很伤心了,你懂的很多,但这些道理,你不见得真明白。”安平公主微笑道:“不要嫌本宫絮叨,母后当初肯定给你说了不少,本宫再说一遍,都是害怕你们两人最后因为某件事,没能修成正果。”
谢南渡点头道:“我明白。”
“书上说,不能相濡以沫,就相忘于江湖。但实际上相忘于江湖真的是很残忍的一件事,要是有可能,彼此握住对方的手,一直不放开,才最好。”
安平公主轻声道:“你们要去做很多事情,可事情都做成了,最后发现身边没个贴心的人了,那种感觉,大概到那个时候才会真正明白。”
“这些道理本宫给那个臭小子讲过很多次了,这次给你再讲一次,本宫是真想看着你们好好的。”
安平公主自嘲道:“大概是自己没有得到,便想自己亲近之人不要重蹈覆辙。”
谢南渡想了想,问道:“殿下还有想做的事情吗?”
“想做的事情做不成,也就没有了。”安平公主笑了笑,有些疲倦道:“就说到这里了。”
谢南渡点点头,躬身告退。
不多时,陈朝才缓缓走了进来。
安平公主有些疲倦揉了揉额头,打趣道:“有什么话赶紧说了,然后去找你媳妇去。这些日子都见了这么多次,要不是想看看那丫头,我都懒得见你。”
陈朝轻声道:“那日吃完饭之后,我回去给他写了信。”
这句话,比今日说的所有话都让安平公主情绪激动。
她看了陈朝一眼,有些怒意道:“谁叫你告诉他的?!”
陈朝没说话。
安平公主看着陈朝,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希冀看向他问道:“他回信了?”
陈朝摇头,“没有。”
“他没有来。”陈朝说话的时候也有些颤抖,这个消息只怕对于安平公主的打击很大。
安平公主却一反常态地笑了笑,“早知道是这样,他要是想联系我,还用等到今天?”
陈朝有些不解道:“那家伙是不是薄情了些?”
安平公主摇头道:“他肯定在做别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若不是为了这件事,他不会娶妻的,也不会不给我写信的。”
陈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安平公主笑问道:“是不是觉得姐姐是在替一个薄情郎辩解?”
陈朝默不作声,即便是这么想,也不能开口。
“你还能比我更了解他?我知道他不会的,不来不写信,都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安平公主说着说着,眼神变得黯淡起来,“只是,他来了我也会开心一些,不过总不能因为这样便让他做的事情做不成吧。”
陈朝摇摇头道:“就没有两全的办法?”
安平公主笑道:“要是有,他就一定会来。”
“傻小子,你好像还没你喜欢的那个姑娘稳重,我真担心之后的某天,你会因为这些事情坏了大事。”
安平公主宠溺地看着陈朝,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陈朝扯出个难看的笑容,“他们都说我少年老成,还没长大吗?”
“别人不知道,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知道你吗?”安平公主伸出手揉了揉陈朝的脑袋,“有心事别憋着,这会儿不想给姐姐说,以后记得给那个姑娘说,天底下的幸事,大概就是有话想说的时候,有人能好好听听。”
陈朝眼眶湿润,轻声道:“姐。”
“哭什么,我可看不起流眼泪的男人。”
安平公主一巴掌拍在陈朝的脑袋上,“滚吧,懒得看你哭哭啼啼的样子。”
陈朝不动,就只是站在原地。
“咋的,还想让姐姐抱你?姐姐可抱不动了。”
安平公主有些疲倦地摆摆手。
陈朝轻声道:“其实后来我遇到了些事情,小时候的事情都记起来了,那天你还掐了我的脸。”
安平公主先是有些诧异,但随即笑眯眯道:“你还在我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我那衣袖还被你抓坏了。我可没找你赔。”
陈朝苦涩一笑。
安平公主摇头道:“都长大了,分别是必然的事情,别放不下。”
陈朝没说话,刚要转身,安平公主忽然伸出手,又像是那日一样,掐了一把自己这个弟弟的脸。
“没意思,没小时候好掐了。”
安平公主笑眯眯收回手,然后感慨道:“还是小时候好,胖嘟嘟的。”
……
……
送走谢南渡和陈朝之后,柳燕便走了进来,安平公主看着早就泪流满面地侍女,只是走过去替她擦干眼泪,然后疲倦道:“去门外守着,本宫要睡会儿。”
柳燕依依不舍地看着这位公主殿下,但最后走了出去。
安平公主又重新坐在那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已经有了些白发的自己。
伸手拢了拢鬓发,安平公主看向窗外,喃喃道:“可惜不是春日,也没有人放纸鸢啊。”
——
说起来也奇怪,天青县这些日子,暴雨不停,导致一条桃花巷,流水不停。
那个汉子这些日子没事的时候便坐在自家门槛上,一失神就是大半日。
他身后的妇人虽说知道自己夫君有心事,但他不说,自己问了也没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汉子忽然起身,转头看向里面的妇人,想了很久,才说道:“遇到你之前,我有个很喜欢的女子。”
一句话,开口便好像对妇人刺了一剑。
妇人靠在门前,问道:“然后呢?”
汉子闷声说道:“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去见她,也没有联系过她,但也没有忘记她。”
妇人情绪低落,有些害怕开口道:“那你现在要去见她,不要我了?”
“是要去见她,但不是不要你。”
汉子怅然道:“她要死了,我要去再见她一面。”
“我会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周枸杞自顾自走出自家院子,没有撑伞,很快便走出桃花巷,然后在四下无人的地方,他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北方掠去。
作为院长的学生,周枸杞学问不低,境界更不低,这些年更是没有一天荒废过,之前柳半壁说现在他打不过他了,但实际上不见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路星夜兼程的周枸杞已经可以看到那座雄城轮廓。
之后他排队入城,买了一身新衣裳,快步朝着皇城而去,对于这座许多年没有看过的神都,他没有丝毫感触,只是走了许久,路过一家卖纸鸢的铺子,他这才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家生意惨淡的铺子。
春日里放纸鸢的人很多,但现在已经入秋,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在这个时候放纸鸢,因此生意惨淡,也是正常。
停顿片刻之后,汉子走了进去,看了一眼这铺子里为数不多的纸鸢,不是很满意。
铺子老板笑着问道:“客官要什么样的?”
“有没有浆糊和竹片,我自己做一个。”
老板一时间怔住了,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莫名其妙。
汉子看向老板,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钱不少你的。”
半刻钟之后,汉子带着纸鸢离开铺子,赶往皇城。
只是如今皇城不是当年修士说进去就能进去的,哪怕汉子境界不低,只怕也不容易,只是要老老实实从宫门而入,也万万不行。
这趟来神都,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在皇城脚下,汉子看了一眼左右无人,化作一道流光越过城墙,朝着更里面走去。
不远处,李恒默默看着那道拿着纸鸢的身影,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
……
……
天色渐晚,秋风萧瑟。
安平公主坐在窗前,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本来就身子虚弱,如今大限将至,也就如此了。
努力看着窗外的安平公主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快要睁不开眼了。
生机在不断流失,安平公主倒也没有觉得害怕,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只是眼中仍旧有些遗憾。
但世上有多少人没有遗憾呢?
安平公主眷恋地看了一眼窗外,想起了一桩很久远的事情,那年她偷偷跑出神都,在郊外遇到了一个年轻人,那正是春日,百花盛开,那个年轻人正独自放着纸鸢。
后来两人交谈之后,互相知晓了对方的姓氏,那年轻人便热情开口邀请道:“陈姑娘,来一起放纸鸢。”
安平公主念叨着这句话,这脸上满是笑意。
只是就在她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窗外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升起一个纸鸢。
安平公主忽然来了些精神,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纸鸢。
皇城里怎么会有纸鸢?
安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其实是想伸手揉揉的,但却没有了抬起手的力气。
下一刻,窗前忽然出现了一颗脑袋,正笑着看着她,“陈姑娘,来一起放纸鸢。”
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