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诗曼轻轻撇嘴，既为陈庆坚持不懈的言传身教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而骄傲，又埋怨他傲慢自大，一点谦逊都不讲。</p>
“御医正在给皇兄诊病，多半快出来了。”</p>
“你去看看他吧。”</p>
她推了陈庆一把，冲着王菱华笑道：“他一贯如此，给个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皇嫂无须理会。”</p>
“妹婿这叫胸有乾坤气自傲。”</p>
“殿下唤他先生，妹婿受我一礼也是应当的。”</p>
王菱华大度地表示理解。</p>
陈庆摇了摇头。</p>
前些日子你可不是这样的。</p>
冲我横眉冷眼，说话都夹枪带棒。</p>
如今扶苏受了陛下赏识，终于记起我的好了？</p>
陈庆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内室走去。</p>
恰好御医从里面出来，互相寒暄几句，询问过扶苏的病情之后，他才笑吟吟地冲着帐幔之后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不知贵体可还安好？”</p>
“先生您来了。”</p>
扶苏的精神状态不错，一把掀开了纱幔。</p>
“赐座。”</p>
他吩咐侍女把锦墩摆在床榻边上，兴致勃勃地说：“今日父皇在早朝上恩准了宽赦野人之议，以皇孙降生的名义行事。”</p>
“本宫有许多想法，正要与您商讨。”</p>
陈庆端正地坐好，轻笑着问：“殿下尽管道来，微臣与您参详一二。”</p>
扶苏侧着身体靠在床头上，口若悬河地说道：“朝臣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p>
“黔首百姓世代纳赋服役，野人却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潜逃于深山大泽。”</p>
“若是服役三年就能抵了先前之罪，未免对在籍百姓太不公平。”</p>
陈庆挑了挑眉头：“哦？那殿下说应当怎么办？”</p>
“加长野人服役的年限？”</p>
扶苏不好意思地笑道：“本宫从先生身上学来一样手段。”</p>
“当正面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不妨另辟蹊径，从相反的方向去考虑。”</p>
“百姓为何生怨？”</p>
“无非患不均而已。”</p>
“加长野人服役的年限，未免会使他们心生忧虑，不愿从大山中走出来。”</p>
“为何不同样向黔首百姓施以恩惠？”</p>
“譬如再度减免徭役，由天下人共摊。”</p>
“野人数目如此之巨，而朝廷征发徭役的总量是可以控制的。”</p>
“倘若咱们征募到三百万野人，百姓的负担就可以大大减轻。”</p>
“他们怎会不愿意？”</p>
陈庆惊愕地看着对方：“殿下，此计大善！”</p>
“挑动群众斗群众，君王之道不二法门。”</p>
“只要您在诏书中写明缘由，最好再列举出野人重新归籍后徭役能降低多少，一下子就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p>
“野人若是再不识抬举，必遭百姓厌弃。与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p>
“届时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非得从深山大泽里出来不可。”</p>
扶苏讪笑了两声：“本宫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借着这次大赦天下，造福于百姓而已。”</p>
陈庆敏锐地意识到，以对方的聪慧灵敏，不可能预料不到诏书公布的后果。</p>
他只是不想落人话柄罢了。</p>
毕竟太子殿下汇聚万民所愿，乃赤诚君子，怎么可能去算计百姓和野人呢？</p>
啧。</p>
大舅哥学坏了呀！</p>
“那诏书由微臣起草，殿下负责润色和审阅？”</p>
陈庆主动提议。</p>
他反正声名狼藉，即使朝臣和民间有什么揣测，尽管安在他身上也无关痛痒。</p>
“那就劳烦先生了。”</p>
扶苏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p>
呦呵？</p>
陈庆再次感到诧异。</p>
不得了呀！</p>
大舅哥有君王之相了！</p>
换了以往，非得再三推拒，然后一副深感愧疚的样子。</p>
现在居然能心态平和地淡然处之。</p>
这就对了嘛！</p>
你是一国之君，心系天下苍生。</p>
凡所思所想，皆是为子民着想。</p>
你的本心是好的，是我这奸佞曲解了你的心思，坏事都是我干的。</p>
“先生为何发笑？”</p>
扶苏还是脸皮薄，把目光挪向别处，神态略显尴尬。</p>
陈庆立刻岔开话题：“野人的数目估摸有千万之巨，其中青壮最少也有三百万。”</p>
“有了这三百万役夫，大秦人力短缺的现状可以大大缓解。”</p>
“开山、修路、挖矿、囤边……”</p>
“好像分一分也不剩多少。”</p>
“不过没关系。”</p>
“眼下江山尚算安定，只要不起大的战事，人口增长的速度会远超咱们的想象。”</p>
扶苏点了点头：“本宫盘算过，以朝廷府库中储存的粮秣，至少能支应三百万野人食用一年半。”</p>
“从今年夏收的状况来看，各郡县上交的粮赋普遍多了一两成。”</p>
“随着精铁农具的普及，未来开垦的田地会更多，粮赋也会大大增加。”</p>
“朝廷有余力供养野人从事劳役。”</p>
陈庆迟疑片刻：“内务府的刑徒不光管吃管住，每天还有两个钱拿。”</p>
“野人归籍后，大部分还是留在京畿服役。”</p>
“厚此薄彼，不给他们发钱怕是不太好。”</p>
扶苏懊恼地拍了下脑袋。</p>
他还是漏了许多细节。</p>
陈庆宽慰道：“殿下，每天两个钱，总共其实没多少。”</p>
“但这两个钱对役夫来说可谓意义重大。”</p>
“有了这两个钱，他们平日积攒起来，就能给自己换身保暖的衣衫，买点针头线脑。”</p>
“若是嘴馋了，还能凑钱买点下水打打牙祭。”</p>
“日子虽然过得贫苦一些，但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像个人，生活有点盼头。”</p>
扶苏赞同地点点头。</p>
有些事情只有亲自经手过，才能明白其中的缘由。</p>
内务府掌管的刑徒、奴工有几十万，却鲜少有变乱发生。</p>
每天发的两个钱在其中居功甚伟。</p>
“野人中的老弱妇孺，殿下想好怎么安置了没有？”</p>
陈庆细心地问。</p>
扶苏轻轻摇晃脑袋：“让他们在皇庄之中垦荒耕田、种桑养蚕吧，以劳力换一口饭吃。”</p>
“或者内务府有什么轻省的活计，也可以挑选健妇幼童为之。”</p>
陈庆笑着说：“先前雷火司初设，陛下命你我在咸阳郊外划地。”</p>
“当时微臣就纳闷，河岸有那么一大块临近水源的沃土，怎么会无人耕种？”</p>
“后来野人时常下山滋扰，方才明白它被弃置的原因。”</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