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把目光从蒙毅身上挪开，看向了反对最激烈的民部尚书郑淮。 “殿下，野人并非不能赦免。”</p>
“但他们世世代代拖欠的税赋，总得向天下百姓有个交代吧。”</p>
郑淮识趣地改口，秉持臣子的职责做了最后的劝谏。</p>
“郑尚书，本宫只问一句，世间先有民，还是先有君？”</p>
扶苏语气放松，显得越发精神奕奕。</p>
“当然是先有君。”</p>
“民无国不可以为存，国无君不可以为治。”</p>
郑淮不假思索地回答。</p>
扶苏知道对方说的是违心之言，毕竟这里是麒麟殿，父皇就坐在御案后。</p>
要是对方说先有民那还了得？</p>
“昔年齐王遣使赴赵，国书未展，赵威后（赵国孝威太后）问使者：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王亦无恙耶？”</p>
“使者不悦，臣奉使使威后，今不问王，而先问岁与民，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p>
“威后曰：不然，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故有问舍本而问末者耶？”</p>
（出自《战国策·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p>
扶苏张开双臂：“而今数十年过去，故齐之地仍传颂威后贤名，人人思慕。”</p>
“先有耕种之地，才有民众汇聚成邦，再有贤者受万民推举为君。”</p>
“千年万载，亘古未变。”</p>
“野人栖居深山大泽，不受王化，不承君恩。”</p>
“哪来的世代拖欠税役之说？”</p>
郑淮硬着头皮提醒道：“殿下，野人之中有许多逃户，都是近些年才跑的。”</p>
扶苏淡然笑道：“秦国连年征战，百姓饱受其苦。”</p>
“为君者，护佑苍生黎民乃是应有之义。”</p>
“社稷动荡，君失其民，非民之过。”</p>
郑淮嗫嚅着说：“那该如何向黔首百姓交代？”</p>
扶苏思索片刻：“服役三年，抵脱籍之罪足矣。”</p>
“秦国之君，非秦地之君，更非国人之君。”</p>
“乃天下共主！”</p>
“普天之下，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一体而纳之！”</p>
“而今大秦疆域内尚有千万野人不服王化，不奉君恩。”</p>
“如同千千万万柄刀剑，插在江山社稷之上，将国土寸寸割裂！”</p>
“叫皇家如何担得起天下共主之名？”</p>
嬴政差点忍不住击节赞叹。</p>
吾儿长成矣！</p>
他的鼻子酸涩，眼角忍不住泛起老泪。</p>
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等得差点失去了耐心。</p>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p>
“请父皇明鉴……”</p>
扶苏转回头去，乍然间发现始皇帝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p>
“就依太子所言。”</p>
“着礼部起诏，以皇孙降生为名，大赦天下！”</p>
“寡人乏了，散朝。”</p>
皇帝是不能软弱的，更不能当着众臣的面哭泣。</p>
所以嬴政摆了摆大袖，匆匆而走。</p>
扶苏神色呆滞地伫立在原地，心中百味杂陈。</p>
原来父皇一直都对我寄予厚望，从来未曾放弃。</p>
相比之下，他倒是显得矫揉造作，太过小家子气。</p>
时常患得患失，偶尔还会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p>
这些年，着实太不应该！</p>
我早就该懂的！</p>
欲行大善之事，必谙大恶之道。</p>
面面俱到，处处为善就能成为一代圣君，不过是徒增人耻笑罢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