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轮到扶苏笑不出来了。 他着实无法想象，儒家士人整整两千年都在不遗余力地抹黑他的父皇。</p>
而且编排出来的故事越来越荒诞离奇，简直人神共愤！</p>
陈庆严肃认真地看着对方：“殿下可知野人如何看待大秦朝廷？”</p>
“单凭一封诏书，能取信于人吗？”</p>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能。”</p>
“秦失其民久矣，嫌隙甚重。”</p>
“但三五年不行，十年八年总行了吧？”</p>
“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p>
“我以赤诚之心相待，持之以恒，就不信挽回不了野人对朝廷的信任。”</p>
陈庆这才点头：“真诚永远是最强的必杀技。”</p>
“殿下你可以的。”</p>
“不过明日的早朝……”</p>
始皇帝原本就心存疑虑，他担心自己出场会激起更多的反对声浪。</p>
万一把事情办砸了，再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不容易了。</p>
“本宫一人前去即可。”</p>
“先生静待我的好消息。”</p>
扶苏信心十足地说道。</p>
陈庆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p>
曾几何时，二人在朝堂上并肩作战，挥斥方遒意气风发。</p>
而今他仅仅提起了话头，扶苏就要表态要孤身前往。</p>
好是好，证明扶苏的思想越来越成熟，勇于承担大任。</p>
可陈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p>
或许这就是他们渐行渐远的开始吧。</p>
扶苏微微一笑：“先生保重。”</p>
他步伐蹒跚，走向自己的马车。</p>
卧病在床的这些时日，他有了大量闲暇时间去思考一些以往没有想过的问题。</p>
他和陈庆走得太近了，近到会影响未来朝堂格局，引发祸国之乱的程度！</p>
未来有一天，父皇要杀陈庆，百官要杀陈庆，士人勋贵还是要杀陈庆，让他这个新君如之奈何？</p>
保持合适的距离，对他们两个都好。</p>
“先生曾经说过，想做成一件简单的事情，往往要用最难的办法。”</p>
“同样，要保全你的性命，就要先从疏离开始。”</p>
扶苏坐在马车里，感受着腰臀后背传来的疼痛，无可奈何地苦笑。</p>
——</p>
麒麟殿中，同样弥漫着刀锋剑影。</p>
扶苏万万没想到，父皇提出赦免野人之后，竟然招来百官的一致反对。</p>
哪怕如王翦、蒙毅都摆出了中立的态度，不敢与众多同僚为敌。</p>
如果先生在的话，他肯定面不改色，大笑三声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后口若悬河，把众臣辩得哑口无言。</p>
扶苏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沉重的心情终于轻快了几分。</p>
“众卿所言有理。”</p>
始皇帝轻叹一声：“山野之人不与国分忧，又如何厚颜求寡人施恩？”</p>
郑淮肃然道：“诚然如此。”</p>
“大秦以耕战立国，数代励精图治，奋发图强，方有今日之盛。”</p>
“若陛下免除了他们先前拖欠的税赋、徭役，让勤恳诚实的子民如何作想？”</p>
“反正交不交都是一样，等待朝廷赦免即可。”</p>
“如此不出数月，天下大乱。”</p>
“民部无粮可收，兵部无丁可用。”</p>
“请太子殿下三思。”</p>
章邯站出来先是瞟了扶苏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野人贪图一时安逸，不顾社稷危亡，避居荒山大泽之中，自失君民之义。”</p>
“民负君在先，非君之过。”</p>
蒙毅小声说道：“陈庆最善妖言惑众，谗佞媚上。殿下切记小心，一时不察，祸国殃民。”</p>
扶苏专注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仿佛魂游天外。</p>
嬴政不禁发问：“扶苏，你还有话说吗？”</p>
“儿臣……方才不由想起了一桩旧事。”</p>
扶苏突然抬起头，嘴角挂着风轻云淡的笑容。</p>
“父皇奋六世之余烈，先后灭韩、赵、魏、楚、燕。”</p>
“齐国岌岌可危，调集四十万大军抵挡秦兵。”</p>
“蒙恬将军是此战的主帅没错吧？”</p>
他的目光看向蒙毅，对方愣了下，骄傲地说：“正是家兄。”</p>
扶苏踱着步子，昂首挺胸说道：“蒙将军智谋过人，率兵北上，绕过齐国的西线，从燕境直扑临淄。”</p>
“齐王自知大势已去，开城投降。”</p>
“彼时本宫年幼，不知其中详情。”</p>
“敢问蒙上卿一声，后来四十万齐军哪去了？”</p>
蒙毅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分化瓦解。辅兵、民夫发回原籍，正兵则一概收押，送往北地服刑赎其罪。”</p>
扶苏又问：“发回原籍的有多少？可曾给了盘缠？”</p>
蒙毅意识到不妙，支支吾吾地说：“齐国四十万大军多是临时凑数，能战之兵不足二十万。”</p>
“发回原籍的约莫有二十余万，以齐军中的粮秣为路费遣散。”</p>
扶苏拔高了音量：“齐军不知死活，抵抗大秦天兵，蒙将军非但不加惩治，反而以德报怨发给他们军粮？！”</p>
“怪不得六国余孽始终不甘蛰伏，蠢蠢欲动，原来根由在这里！”</p>
“蒙将军一时心软，遗祸无穷！”</p>
“当初怎么不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p>
蒙毅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p>
一个身影自扶苏的背后浮现出来，朝着他露出可恶的笑容。</p>
陈庆这厮莫非使了什么妖法？</p>
竟然敢附身在太子殿下身上！</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