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云又惊又喜。 他在降龙十八掌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之后,也一直是练功不辍,并未懈怠。 只是他心中却也明白,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度何其之大,恐怕是个有生之年系列,所以每日练功虽勤,心态倒很佛系,不骄不躁,从不幻想一步登天。 可世事每每出人意料。 他本不抱希望,没想到惊喜却在不经意间就到来了。 小鲤鱼随口一句吹捧,便省却了他足足九十年的苦修。 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奔流不息的内力,李青云颇有些技痒,想要找个人试试手。 但他也只是想了一想,很快便将这个念头抛开。 以他如今的掌法之精,内力之强,世间能接住他一掌的人,恐怕已不多了。 他忽然间,对于曾唏嘘感叹‘高处不胜寒’的古人,就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不提别的,但凡是小鲤鱼的吹捧,早上了那么几分钟,计千恨当时便有十条命,也早饮恨西北了。 李青云先前那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是全力以赴,并未有手下留情。 没能打死计千恨,非不欲也,实不能也。 不过,对方能活下来,一半是靠实力,一半却是运气。 李青云早在见到计千恨的第一眼,脑海中就突然闪过了九阴真经的总纲之中,开宗明义的一句话,‘九阴极盛,乃是灾害’。 他知道九阴极盛的危害,但毕竟没亲眼见识过,只能全凭想象。 直到今日见到计千恨,‘九阴极盛,乃是灾害’这八个字,从此就有了具体的形状。 当然,计千恨眼下的境界,距离九阴极盛,还差得很远,否则他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计千恨无疑正在向着九阴极盛的境界奋勇精进,却不知道,他功夫练得越深,就死得越快。 李青云敢怀中抱着小鲤鱼,与计千恨对掌,自然也并非是盲目托大,而是底气十足。 他既然看出计千恨所练的功夫,有着九阴极盛的重大隐患,自然对此人的斤两如何,就早已经是心中有数了。 他满拟一掌下去,就能将其了结。 没想到双方掌力一触,李青云却惊讶的发现,计千恨酝酿许久,看似声势骇人,石破天惊的一击,竟是虚有其表,十成力道,最多也只发挥了不到三成,还剩了至少七成的力道,蓄而不发。 李青云当时就感觉很诧异。 计千恨想必早已看过了云中龙吴坤等人的尸体,以他的眼光、见识,不难对李青云的实力,有一个最基本的判断。 当日李青云在人贩子据点之中大开杀戒,出手极有分寸,每一掌都是恰到好处,精打细算,力道拿捏得妙到巅峰,刚好足以击毙敌人,却又不至于会有浪费,连一分力气都不肯多用。 计千恨若是根据尸体的死状,来判断李青云的实力,大概率会得出一个谬以千里的结论。 只有最后在击杀云中龙吴坤的时候,李青云才是真正的全力以赴。 但那一掌,却是隔山打牛劈空掌。 万飞显然并未将当时的情形告知计千恨。 否则计千恨看到吴坤的尸体,就该知道,别说是三成掌力了,他就算是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在李青云的手上走过一招。 计千恨既然误判了李青云的实力,明知道只凭三成掌力,即便连发三掌,也绝不可能打死李青云,可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很显然,此人看似偏激蛮横,不近人情,实则对李青云并无杀心。 殊不知,也正是他的这一念之仁,才让他成功捡回了一条小命。 当时计千恨若真是全力以赴,使出了十成力道,打向李青云,被降龙十八掌刚猛无俦的掌力反震回来,届时他后继乏力,无以抵抗,怕是当场就要落得个经脉寸断的惨淡结局,死得干净利落。 但计千恨无意杀人,留了七成余力在身,加上此人天赋异禀,明明是有着大隐患的邪门武功,竟也能练出一身傲人的深厚内力,这才终于让他有了一丝负隅顽抗、死里逃生的机会。 李青云一掌下去,未竟全功,没能将计千恨一掌拍死,自己也是颇有些意外。 念及对方虽咄咄逼人,总算未曾对小鲤鱼无礼,又于万叔有救命之恩,所以一掌之后,李青云自矜风度,便不为己甚,没有再继续穷追猛打,对其赶尽杀绝。 梅念卿眼见事情尘埃落定,也没有再多留,很快提出告辞。 两人临走之时,李青云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梅轻鸿,“我对逍遥游拳法突然又有了点新的感悟,明日你若是有暇,不妨再来一趟青云武馆。” 梅轻鸿闻言,有些意外,又感到惊喜不已,连连点头应是,谢过了他的好意,心中却知道,自己是沾了四叔的光。 大概是四叔方才挺身而出,让李青云自觉欠了人情,指点他这个侄儿的武功,多半只是为了回报四叔的声援之情。 其实这就是梅轻鸿想岔了。 李青云虽有回报人情的考虑,但他说对逍遥游拳法,又有了新的领悟,也是真的。 他的降龙十八掌境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并未能将降龙十八掌本身推陈出新,据此创出一套新的掌法,而是反映在了其他的武功上面。 正所谓一法通,万法通。 降龙十八掌的境界一步登天,让他一跃成为天下间有数的掌法大家,眼光、见识,相比几分钟之前,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光是逍遥游拳法,其他的空明拳、包括九阴真经所记载的大伏魔拳等等拳脚功夫,都得益于此,有了长足的进步。 他是真的有新东西,可以点拨梅轻鸿。 梅念卿叔侄告辞离开之后,姐夫何伯涛匆匆走了过来。 “青云,方才那几个叫花子,是人贩子一伙的么?”何伯涛有些担忧的问道:“有什么姐夫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青云你尽管开口,姐夫必万死不辞。” 李青云之所以会惹上丐帮,也是为了救出他家媛媛,所以何伯涛虽自知武功低微,却也是当仁不让。 他不光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方才得知有叫花子上门,何伯涛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他想的是,就算自己打不过,也至少可以捧个人场,为妻弟壮壮声威。 只不过,李青云和计千恨交手的过程极短,眨眼间就打完收工了。 何伯涛走过来的时候,只远远见到,两人双掌对碰了一下,便已经各自退开,然后计千恨直接扭头就走。 何伯涛并不知道,两人其实已进行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比斗,还以为两人手掌对碰,是在击掌为誓呢,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李青云也不想姐夫多心,笑道:“姐夫,放心吧,没事的,方才那几个叫花子,跟人贩子并非一伙。恰恰相反,他们可以说是人贩子的克星,也正在追查人贩子的事情呢。” “原来如此。”何伯涛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丐帮也是正派大帮,在江湖上声名极佳,怎会做出掳掠孩童的勾当?原来那伙人贩子,在丐帮里也是被喊打喊杀的败类啊。”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哪怕是寻常人也知道丐帮的难缠。 何伯涛要说心里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他见既然无事,也是不由如释重负,便准备掉头返回工地,继续干活了。 李青云见他要走,却突然出声,将他叫住,“姐夫,先别忙走,有件喜事,我怕待会儿忘了说,趁现在就与你讲了吧…” “哦?”何伯涛有些好奇,“什么喜事啊?” “也没什么,”李青云故作从容,却难掩眉梢的喜气,笑道:“就是小鲤鱼的病已经被我治好了。待会儿姐夫回去,顺便跟我姐说一声,也免得她总是心里惦记着。” “真的?哎呀,那太好啦…”何伯涛闻言,先是呆了一呆,旋即大喜,看了一眼小鲤鱼,喜不自禁道:“我就说嘛,今天来武馆一看,就觉得小鲤鱼的气色大好,原来竟是病好了,真是可喜可贺,恭喜你啦青云,你也算是熬出头了。” 他说着搓了搓手,又道:“这可是个大好事,是得告诉你姐一声。青云你不知道,当年得知小鲤鱼生下来带着病,你姐真是心疼得不行,我好多次都看到她一个人躲着悄悄抹泪哩。” 李青云抿了抿嘴唇。 他正是因为知道,姐姐一直惦记着小鲤鱼的病情,才会想着要尽早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姐姐,让她也能跟着高兴高兴。 不止是姐姐,还有小鲤鱼她奶奶、四伯伯,还有舅舅、外公等一众亲戚,凡是关心小鲤鱼的人,都要一一通知到了。 李青云本想最近就抽出时间,带小鲤鱼去一趟白家,但想到小鲤鱼她外公生日似乎也快到了,总算按耐住了这个冲动。 “爹爹用一阳指给小鲤鱼治病,碧油碧油碧油…”小鲤鱼手指头乱点,戳来戳去,假装自己会一阳指,神气活现,好不得意。 可惜何伯涛不知道一阳指是何等神功,也不懂得配合小鲤鱼,被小鲤鱼隔空点了好几下,只是满脸乐呵,却不知道躺下装死,难免让小鲤鱼感觉有些遗憾,意犹未尽。 …… “四叔,谢谢!” 路上,梅轻鸿走着走着,突然转过身,郑重其事的向四叔道了声谢。 梅念卿先是一怔,旋即看到侄儿的眼中,有着一丝庆幸,还有着深深的后怕,转念之间,已明白了侄儿的心思。 梅轻鸿庆幸的,自然是能得到李青云的指点。 后怕的却是,若非四叔的一番吊打,又跟他苦口婆心讲道理,他恐怕就要与李青云这样一位名师失之交臂了。 念及于此,梅轻鸿怎能不后怕? 又怎能不对四叔感激涕零? 病阎罗计千恨,一个人就可以横扫了韦陀门,那是何等的威风凛凛,令人神往? 可就是这等厉害人物,在李青云的手上,也只过了一招,就被惊退。 这岂非意味着,李青云的武功,最少最少,也足以与计千恨并驾齐驱? 要是让梅轻鸿知道,计千恨其实不止是被惊退那么简单,而是纯纯的被吊打,甚至差点就被李青云给一掌拍死了,却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四叔…” 梅轻鸿突然又轻唤了一声。 “又怎么啦?”梅念卿皱眉看向他。 “四叔,你说…”梅轻鸿小声问道:“我要是退出韦陀门,拜李叔叔为师怎么样?” “你~说~呢~?”梅念卿斜睨着他,拉长了声音反问道。 “呃…”梅轻鸿缩了缩脖子,讪笑道:“四叔,我开玩笑的,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开玩笑?你这是纯纯的不着调。”梅念卿瞪他一眼,“你可知道,当初为了能让你拜入韦陀门,大哥、大嫂花费了多大的力气?你现在说退就退?何况,你以为门派是什么?可以由得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退出门派的前提,是要被废掉武功的啊!蠢才…” “四叔,我知错啦,我知错啦。”梅轻鸿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提了个奇蠢无比的馊主意,连连告饶,求四叔轻喷,“侄儿一时糊涂,您就别骂啦!” “唉…”梅念卿长叹一声,虽是恨铁不成钢,可毕竟是亲侄儿,终究还是不可能坐视侄儿误入歧途,“我能理解你想要抱大腿的急切心情,可事情却不是你这样做的。你要是为了拜青云兄弟为师,不惜退出韦陀门,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惹得青云兄弟不喜,连获得他指点的机会也失去了。” “是,是,四叔说得对。”梅轻鸿果断认错,低眉顺眼道:“方才是侄儿孟浪了,四叔从小看着侄儿长大,应该知道侄儿的品性,绝非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人。” “若非知道你这个傻小子,只是一时犯傻,我刚才都气得差点忍不住要大义灭亲了。”梅念卿狠狠瞪他一眼,“你也不想想,青云兄弟品性高洁,怎会收一个背弃师门、薄情寡义之辈当徒弟?你在想屁吃呢!” 梅轻鸿讪讪憨笑,不敢还嘴,更是无言以对。 其实,他方才也只是一时头脑发热,话才刚说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 只因为他实在是蹉跎太久,也实在太过珍惜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了,才会如此进退失据,昏招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