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不急不缓,沉稳有力,庄重的官袍竟也被他穿出一种道骨仙风的感觉。 楼海平受宠若惊,“本该是小人先行去拜访,怎敢劳大人尊驾?” 方朔摆手,“都是为了江州百姓着想,楼家主不必过谦。 我久居山中,不问世事,被封为江州父知府后,夙夜难眠,唯恐辜负了陛下和百姓的厚望。 如今有楼家主辅理政事,本官便也放心了。” 这话如一颗响雷炸进楼家人心里。 商人排在最末,越权干政,就是极重的罪名。 方朔话中的试探威胁之意,他们不是听不出来。 自楼音嫁出去后,楼家的地位也跟着这门姻亲水涨船高。 他们行事稳妥,谨言慎行,怕的就是给家族招来祸患,没想到还是免不了树大招风,遭人嫉恨。 楼海平沉浮商海多年,早就将不动声色练得炉火纯青。 楼江平看了大哥一眼,也沉默着不做反应。 楼靖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面色不虞。 他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沉不住气。 三人各异的神态,被方朔尽收眼底。 楼海平拨去茶叶,喝了一口说:“楼家三代经商,祖父也曾中过进士,只是官途不顺,转而回乡做起了生意,到如今才积得些许家产,以薄力护助乡邻百姓。 前任知府余大人待人至诚,承蒙他看重,称我为兄弟,日常交往中,少不得要遇上些特殊情况。 但凡公事,我均有意回避,有随行官记录在册,大人可自行前往府衙查阅。 这种谣言,不知方大人是从何处听来的?” 面对他的质问,方朔呵呵笑道:“楼家主勿要激动,流言而已,不去在意,便不足为惧。” 楼海平颔首,“方大人说得是。” 随后他又想起方朔来这里的目的,说:“拍卖会诸事繁杂,非三言两语所能囊括。 府上已备好宴席款待大人,待用过午膳后再议。” 方朔也不推脱,点头同意了。 守门小厮焦急地奔至院内,找到管家,说有急事禀报。 得到家主允许,管家这才躬着身子行礼。 见有宾客在,他略有迟疑,不知该不该开口。 楼海平放下茶盏说:“有何事,说罢。” “回家主,有护卫探得情况,说有大批人马朝着楼府杀来,眼看就快要到门口了。” 一听这消息,楼靖从座位上站起来,“可探清楚是何人?” 楼海平呵斥他:“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管家忙回道:“不清楚,好像是一群百姓,已经差人再去探了。” 以往不是没遇到过麻烦,可听管家的描述,这次的麻烦来头还不小。 不管形势如何,也万不能将方朔牵扯进楼家的私人恩怨里。 楼海平看着方朔,歉意地道:“今日府上突生变故,怕是无法再留大人了,还请大人速速随二弟离开,免得殃及池鱼。” 方朔也站起来,宽袖一挥,将手背在身后,“既是楼家有难,老夫怎可袖手旁观? 身为江州知府,本就应当为民解忧。 楼家主不必忧虑,老夫与你一同出去瞧瞧便是,若真有小人作祟,必不饶他!” 方朔都如此说了,楼海平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守大门的书童探出半截身子查看情况,远远瞧见浩浩荡荡而来的一群人,当即撒开腿回府,将门关上。 又搬来横木条挡住,召集院中的闲杂仆役一起用身体抵着门。 门板上黑压压地挤着十来个人,楼江平当即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副家……家主,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书童强撑着不让腿软下来,只是一开口就是哆哆嗦嗦的颤音,“门外来了好大一群人,个个手里拿着家伙,朝着楼府就来了,凶神恶煞的。 小的实在是怕,可又不敢放他们进府,主人们都在府上,要是被他们闯进来,碰坏了府里的花花草草怎么办? 小的一条命不值钱,如果能护住主人们离开,小的就是死也甘愿!” 他又闭着眼睛朝楼靖喊道:“大少爷,您带着人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后像是等着赴死一般,咬牙顶住身后的朱红色府门。 楼靖走过去,拍他的肩膀说:“有你这番话,我们也不能丢下你们独自逃命,有难得一起扛。 再说楼家人行得正坐得直,就是豺狼虎豹来了也不惧。 开门迎客。” 书童睁开眼睛,见家主和副家主都没有担忧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 但还是怕主人们被百姓伤了,遂吩咐几人去后堂取来棍子,以防万一。 方朔站在门后,不发一言。 大门被打开,府丁们齐刷刷拿棍一字排开。 百姓们往后退了几步,惊惧地看着神情肃穆的楼家几人。 楼海平挥手,众府丁才收了唬人的阵势,将棍子藏在身后。 汉子将吕恶霸扔在地上,随即屈身跪下,道:“还请楼家主还我们一个公道!” 百姓也跟着他跪下,附和汉子的话讨要公道。 吕恶霸是被一路拖着过来的,故而身上早已破烂不堪,若不是衣服料子够结实,怕是早就衣不蔽体了。 他敢顶着楼家的名作恶,却万万不敢浑到楼家主跟前求饶。 楼海平俯身看他时,他也只敢把头缩在衣服里。 “这位是……”楼海平指着地上满身污泥的人问道。 汉子义愤填膺地说:“这人乃是城里一恶霸,平日仗着亲族为非作歹,强掳民女! 今日他竟又在街头揪着一外乡女子不放,恰巧被我们看见,就绑着他来跟楼家主讨个说法!” 楼海平更加不解,申冤之事不应该是去府衙击鼓吗,为何来找他讨说法? “请楼家主仔细看看他是谁!” 汉子薅住吕恶霸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拖起。 吕恶霸被拽得头皮生疼,一双眼睛淬了毒似的盯着他。 汉子却不怕,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湿布,将他脸上的污泥擦干净,这才看清楚那张脸。 这……这不是吕亲家那个幺儿吗? 楼海平下意识看了楼靖一眼。 楼靖也正纳闷呢,吕建康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