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如蔓此番睁眼,暂时中止查看记忆时,也已然天黑。 不曾想到,她竟是在萧何意的记忆中待了整整一个白日。她深深呼出胸中的浊气,似乎想要将所有的消沉情绪都呼出去。 只可惜黑暗中的她,胸口仍是隐隐作痛。 她站起身来,身形有些不稳,后背直直地靠向树干。许久,她突然使了个法术,便凭空消失了。 待她出现时,已身处千里之外的扬州城中了。 这是如蔓将近十年来,第一次回到这个药铺,尽管这里已是他人的店铺。尽管期间也并非没有回过扬州,但寻找萧宛烟那事着实紧急重要,而后她身陨,便也无暇顾及这些,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如蔓不曾想到,当她再次回到故地时,一切已经天翻地覆。 天明以后,那药铺也开了门。 而令如蔓万分意外的是,这药铺的伙计,居然还是那个刘阿无。只不过眼前的刘阿无已然是而立之年的模样。她不禁走了进去,观察着店内摆设,与当初别无二致,而后又径直走入后院,亦是不曾有多少变化,只是没有了她与萧何意生活过的痕迹。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心中酸涩不已。 不免感叹物是人非。 “姑娘可是要抓药?” 刘阿无望见门口正踏进一个年轻貌美的绿衣女子,不免出声相问。 是了,这正是如蔓。 她早已在无人处显出身形,故而又回到了药铺。然而她的期待终究落空,看到刘阿无那陌生的眼神,她不免有些伤感。 “不,不是。”她摇了摇头,“我是来卖药材的。” “姑娘要卖什么药材,可否容小的瞧瞧?”那刘阿无上下打量着如蔓,瞧着她双手空空如也,一时也不知道她所言是真是假。 好在并未令他疑惑多久,如蔓从袖中掏出一根人参,在刘阿无的眼前晃了晃:“不知道掌柜的可收不收我这根百年人参?” “百年人参?!”刘阿无眼前一亮,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上下查看着。 许久,他才喜笑道:“果然是品相上好的百年人参,不知姑娘这人参从何而来,怎会将如此珍贵的人参转卖呢?” 如蔓露出一副忧虑的模样,叹气道:“掌柜的有所不知,这人参乃我家父生前于山中偶然得之,可惜家父在前些年意外身亡,仅留我与弟弟相依为命。如今弟弟正是念书的年纪,夫子说他颇有天分,可惜家中贫寒,故而想着将此人参卖个好价钱,供他日后读书科考。” 那刘阿无听了,不免也有些感同身受,他微微叹气,想起了自己孤苦贫寒的身世。 他自是欣然收下这百年人参,既为药铺得了个好宝贝,也解决了面前这年轻女子的难处,两全其美,同时还不忘纠正那女子对他的误会。 “不过姑娘,小的不是这药铺的掌柜,掌柜另有其人。”他解释道。 如蔓心中暗喜,她终于等到这一句话,然而面上仍是不显,只是微微疑惑道:“那你们掌柜在何处?” 刘阿无挠了挠头,诚实道:“我们掌柜的四处云游,行踪不定的,只将这铺子全权交由我,我也没见过他几面。” “听你这么一说,你们的掌柜倒像个道士。”如蔓挑了挑眉。 “姑娘说中了。”刘阿无笑了笑,“我们掌柜的就是个流浪道士。” “既是个道士,为何要开这药铺?” 这下如蔓是真的有些疑惑了,她挑了挑眉,似乎这些年来她不止一次听到人提起这流浪道士。她隐隐觉得,这些人提起的流浪道士似乎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与她或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正如刘阿无所说,这流浪道士行踪不定,她刻意寻找自是不可能找到,只能等待他自个儿出现的那一天,一切也都将真相大白。 离开药铺以后,她也算放下了对这生活数年之处的些许牵挂。 一时间她不知该去往何处,又或许无处可去。多年来,她都陪伴在萧何意的左右,比以往的任何人都要深刻、也更加依赖彼此,也令她真正体会到了情爱二字。 她还是回到了京州的那可老槐树上,尽管他已忘却与她相关的一切,无法感知她的存在,她依旧履行着她曾在他面前许下无数次的承诺。 在京州百无聊赖地四处逛了几日,无非还是去那几个常去的地儿。虽说无甚滋味,但也在饭后闲谈的他人口中,得知了几个重要的消息。这些消息有好有坏,最主要的是,打破了如蔓刻意不继续查看萧何意记忆的自我屏障,难以自我逃避。 好的消息是萧何意成功扳倒了周进,从而恢复了萧何意的真实身份,为父洗刷冤屈,为萧府得以正名。 而坏消息,是在此之前,如蔓看到那日的回忆之后便有的隐隐猜测,如今得到的这个消息也证实了她那日不祥的预感。 是了,天子要将备受宠爱的嘉仁公主赵敬柔,赐婚给当朝骠骑大将军萧何意。 这其实是喜事一桩,不过对于如蔓而言是坏消息罢了。 在众人的眼中,这二人自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也理应是这样。也唯有如蔓,是那个失意之人,内心难以安宁。 浑浑噩噩地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才发现曾经的林府二字早已被更改成萧府,只是她不曾注意罢了。而今日的府内也比往常要热闹许多,天子赏赐了不少好物,萧何意难得在府中宴请亲友作客。 除却必然到场的赵子乾,还有季府一家老小,大理寺卿周齐贤、将军韩晋元、校尉何郢、程平野等人,还有那淡然高贵的貌美公主,赵敬柔。 如蔓抿着唇,淡淡的目光扫过面露微笑、与众人尽情饮酒的萧何意,又落在了与女眷同处一桌的赵敬柔,只觉呼吸有些不畅。 众人那其乐融融的模样,似乎是她心中所愿,却又令她有些不甘和失落。她的指甲掐入了手心,手心逐渐发白,饶是刺痛传来她也一无所觉。 似乎她如今的归宿也只有那棵老槐树,她靠在树上,枝叶又稀疏了许多,抬眼已能望见不少星辰。 在兴头上的众人,仍是交谈说笑,饮酒作乐,根本觉察不到如蔓的存在,也别说能否发现关于她的任何异状。 可唯有萧何意不同。 他发现一旁角落里的酒比方才少了两坛,纵使心中迷惑,面上倒也不动声色。 忍不住往外头那棵高大可见的老槐树望去,黄叶又被秋风飘落了些。他紧了紧手中的酒杯,只觉心头有些空落落的,任凭多少酒都填不满,越喝越空洞。 “如苏,你看什么呢?” 尽管萧何意已经恢复身份,赵子乾仍是改不了这早已习惯的称呼。 他看到身旁的萧何意正望着那棵老槐树发呆,不免也凑过去看了看,却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他,好奇道。 萧何意回过神来,仰头喝酒,却发现杯中空落落。 “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低头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只是觉得这树叶落的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