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枝碧潭 似是要等候晨日的一鸣惊人,越接近天明,凉意便更盛。 凉风吹过时,如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萧何意心思细腻,很快便捕捉到她的这一瞬的微颤,不假思索便脱下那身玄黑色暗纹外裳,将她的身子包裹住。 “你不冷么?”如蔓略微意外。 “我习武多年,身体比常人耐寒些。”萧何意摇了摇头。 如蔓勾了勾唇,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虽说这外套她并非真正需要,可显然萧何意已将她同凡间女子一般对待。而这些年来,她似乎也习惯于这凡人的生活,时常忘了真实的身份。 不得不说,人间的这一切的确容易令人沉溺。 这略带萧何意温暖体温的外套将她包裹着,令她忍不住打了哈欠。眼中的湿意模糊了眼前的景色,一阵困意袭来,她咂了咂嘴,便靠着他的肩膀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她又梦到了熟悉的黑衣男子。然而此次的黑衣男子,却是被拷在刑场之上。他蓬头垢面地垂着头,跪在地上,五官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身上的黑色衣裳已有些褴褛,上头有着大片暗色,显然是干涸的血迹。 梦中的她一脸惊惶,崩溃地唤着眼前的颓败男子。如蔓费尽心思想要听清她声音,却如同隔了万座青山,难闻分毫。 过了许久,那伤痕累累的黑衣男子才缓缓抬起头来。 是萧何意。 而如蔓亦听见了梦中自己那颤抖而绝望的声音,逐渐清晰,声声入耳,响彻心扉。 “小意……小意!” 如蔓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显得有些心悸不安。 “阿蔓?”萧何意紧紧抓着她的手,一脸担忧,“你可是又梦魇了?” 她点了点头,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梦。” “你梦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如蔓声音微弱。 萧何意不再追问,只是握着她的手越发收紧:“别怕,梦都是假的。” “嗯。”如蔓深深吸气,重新靠着他的肩膀,“梦都是假的。” 她抬起头来,暮色之中,繁星退去,月已偏离正空,天边已是微微发亮。 日出之时,想是要来临了。 随着月光的消失,天光渐明,代替了原先幽深的银光。暗色的天空逐渐成了暗蓝之色,随着天边那抹亮色逐渐扩大,天色渐浅,光明渐盛。 待世间俱明时,天边又泛出红光,由浓减淡,那红光不断扩大,似是要覆盖整个人间。然而群山不见踪影,眼前唯有翻腾不停的云雾,如海般波澜壮阔,动魄惊心。 丹枝崖上的红枫已显现出了原本被夜色夺去的颜色,鲜艳夺目,将这山顶包围,唯留崖边巨岩延伸而出的平台。如蔓与萧何意便坐在这崖边,小腿悬在半空中,脚下一丈处便是苍茫的云海,除了丹枝崖山顶那一片枫红,目光所及皆是云海缭绕,宛如仙境。 云海随风翻滚,愈演愈烈,如惊涛骇浪。同这风起云涌的景况一同出现的,便是那红光之下陡然袭来的万丈金光。这些璀璨而略微刺眼的光芒直穿云海,捣入群山之中,亦投在如蔓与萧何意的脸上。 二人不由地眯起双眸,以免被这夺目的光晃了眼。 这光芒来势汹汹,却又悄无声息减弱,直至金黄色的圆日完全出现在天边。随着金光一同减弱的,便是脚下的茫茫云海,它们消散之快,似是从未出现过。原被云海掩盖的群山及除却山顶的丹枝崖全貌,便完全显现出来。 青山已有不少染了黄,青黄交加,与天边的初霞一同,为这充满凉意的秋日增添不少暖意。 而最是体现秋色的,便是丹枝崖这满山的红枫。崖山多半为岩石,却九成被红枫覆盖,许多从岩缝中生长而出,生机盎然。阳光稀缺之处,红枫仍是发黄发绿,却不影响这渐浓的秋色。而红枫因阳光的照射,更是灼灼其华,流光溢彩,其艳丽之色不逊于彼岸花海。 天已是大亮,云聚于天,更衬天之青蓝。 脚下那万丈之处的潭水映入眼帘,虽已不再是墨黑之色,却不改波光粼粼的景象,这是源于月色或日出日落时的独有风貌。 这深潭被群山围绕,观其颜色,翠碧如玉色,沉静幽深,与丹枝崖的满山艳色虽截然不同,却相得益彰。便如同常着一袭青绿衫裙的如蔓,夺目而不失沉稳,灵动而不缺婉约,总在不知不觉便深刻于心,难以忘怀。 “这丹枝崖的景色,的确名不虚传。” 如蔓将被风吹落在颊边的碎发别至耳后,嫣然一笑,感慨着眼前的盛景。 “嗯。”萧何意点头认同。 他亦难有这放松时刻,更何况良辰美景,佳人在侧。随风萦绕鼻尖的是若有若无的馨香,他忍不住侧过头去,却发现如蔓亦是侧头看他。 纵使眼前的貌美容颜日日可赏,却每每在咫尺之间的注视时,令人心慌意乱。他的心脏又不由地怦怦直跳,想要离她更近些,近到不留一丝缝隙。 如蔓被他幽深的眸子吸引,这深不见底的眼眸,却是清澈得只能看见她的倒影。她微微失神,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历经沧桑、淬炼得越发坚毅俊朗的面庞,心绪微乱。 任凭云卷云舒,二人皆是相视不移,直到温唇相触,不禁眼睫一颤。 此时此刻,或许天地间唯有他们留存于世,高坐悬崖之上。又有风骤然拂过,吹动满山红枫摇曳不止,碧水皱起,微微漾开。二人衣袂纷飞,碎发飘扬,忽有红枫离枝零落四处,随风漂浮,不断落在二人肩头、衣衫之上,又坠落在地。 举世停滞,唯有二人飘然出尘,时光惊艳。 在崖上待了不少时辰,也因这好天气而有幸目睹这丹枝崖红枫盛景,如蔓已心满意足。 美中不足的是,腹中缺少了些美味佳肴,倒是有些遗憾。 “小意,我有些饿了。”如蔓吐了吐舌头,显得有些俏皮。若严格来说,她既非凡人,自是从无饥饿之感,一般说饿,定是嘴馋了。 “那我们便下山吧。”萧何意勾起唇角。 “好呀。” 不如来时那般不同寻常,回去时二人便是安分走路下山了。 山路小径,分外安静。层林叠翠令阳光难以触达地面,只留下细小的光圈,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到达山下以后,离京州城还需十里路,二人沿大道步行,中途偶然遇见一个中年男子驾着牛车欲往京州城而去。如蔓与萧何意相视一笑,塞给中年男子一两碎银,坐上了这顺路的牛车。 牛车摇摇晃晃,虽慢悠悠的,倒也比徒步舒坦不少。 进城以后,二人并未直接回府,而是找了家酒楼,吃了些美味佳肴,祭祭身上的五脏庙。 酒足饭饱后,又闲逛一会儿,这便正式打道回府了。 然而他们不曾想到,等待二人回府的除了府中焦急的管家,还有意想不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