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气垫船贴着污水快速滑行，后方的喷气推进器激起浊浪，还有那些在水面漂浮的枝叶、纸张、塑料等，好像当空刮起了腥风毒雨。</p>
“我草草草……”西图昂的避让实在不够成功，让污水浊物喷了个满头满脸。但这种时候，他也只能是用脏话宣泄一下情绪，别的也没有意义。</p>
等气垫船远去，同样被浇了半身的东幡坐了起来，眯眼看气垫船侧后方显眼又嚣张的“应急救援”四个大字，嘴角抽了抽：</p>
“最近他们很快乐？”</p>
“那是当然，越是大灾的时候他们越开心。单就我看到的，他们已经卖出去至少这个数……”</p>
粗壮的金属臂抬起，灵活张开大拇指、食指和中指。</p>
“三百？”</p>
“再加个零！高峰期我这个小艇都帮他们运过两回。”西图昂想笑又不怎么能笑出来，粗短的下巴点了点远去的气垫船，“你信不信，这艘船上至少还能装个百十具。”</p>
“也没那么多，四十来具，剩下的都是活人。”</p>
“哈？”</p>
“没什么，他们不是死人活人生意一块来吗？不过摆渡船这种小买卖,还用磷脂号来做啊？”</p>
“那你就是瞎扯淡了，现在摆渡一个活人2000块，一具浮尸按状态，700到3000块不等，均价也就是1500多一点儿——所以告诉你一个真理，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活人更值钱！”</p>
“确实真理。”东幡随口应了声，话锋却是一转，“但为什么这船已经满载了，却不往外去，往里边来？”</p>
“满了吗？”西图昂刚刚让污水浇头，什么都没看清楚，但想想东幡今天格外灵敏的耳目，姑且是信了，且稍一想就找到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你往前看啊……”</p>
东幡扭头，恰好小艇追着“磷脂号”荡起的水波，摇摇晃晃转过一个弯道，前方就有阴影铺下来，一栋半旧高层建筑遮挡了晨起阳光，青黑色玻璃外壁也似泛着光波，四四方方，是西郊区域少见的现代商务范的写字楼。</p>
从小生活在西郊的东幡，当下就认出来：“四辕大楼。”</p>
“嗯哼，骠帮总部。‘磷脂号’多半是到这儿来接点儿人和货什么的。”</p>
说话间，他们就遥遥看到，“磷脂号”就停在四辕大楼边上，一个临时搭建的平台码头，发动机停转，上面人来人往，确实是在转运着什么。</p>
“怎么是往大楼里面送？”西图昂也看出点儿问题来。</p>
东幡却提醒他：“绕路，别等他们用枪逼你。”</p>
“说得对，指不定有什么敏感生意呢。”西图昂忙驾着小艇向一侧绕开。</p>
不过，四辕大楼在这片区域，也勉强算是地标建筑，再怎么绕，那栋楼仍然在那里，在动荡的浊水中屹立不倒。东幡仍然可以很轻松看到大楼那边的情况：</p>
“都停水停电了，里面人还挺多？”</p>
“是吗？”西图昂也抬头看了看，然而白日里隔着窗户，哪能看到里面什么样儿。他也没多想，只随口接了句，“这么个旺季，里面肯定要有人值守，居中协调的。”</p>
“所以骠帮最近购置军用外骨骼装甲了？”</p>
“怎么可能？这种违禁武器，让智管中心看到了，一个罪名下来，骠帮就要紧跟着‘金属狂野’去了……”西图昂又一次抬头打量四辕大楼，仍旧没有收获，只能皱眉问东幡，“你哪只眼睛看到了？”</p>
东幡皮笑肉不笑：“梦里。”</p>
“再说这废话就自己游回去……奶奶的，白高兴一场，要是真有那玩意儿，老子肯定反手一个举报，看他楼倒屋塌。”</p>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骠帮在智管中心打点的大人物来视察呢？”</p>
“他们也配？”西图昂嗤之以鼻，“除了这几年疯狂举报‘金属狂野’，他们还有什么能搭上‘两中心’的线儿？如果非要有一个，也是高能中心……毕竟徐骠是高能中心在册的强化武道家，每年都去参加培训和座谈什么的。”</p>
徐骠就是“骠帮”创始人之一，也是现任首席话事人。</p>
不只在西郊，在中心城区也是有些名头的。</p>
别看小艇冒黑烟，水上速度不一般。几句话的功夫，就经过且远离了四辕大楼，东幡重新低下头，似乎重新小憩，又似陷入沉思，半晌，忽然全无征兆开口，声音还有些低弱飘忽：</p>
“这两天，你最好别从这儿走了。”</p>
“嗯？”</p>
“最近风向不对，狗子们可能会有大动作，骠帮肯定会有些反应……两边都动，这时候被掌风带翻，就太冤了。”东幡摸了下前额已不存在的伤口，“我就是这么伤的。”</p>
所谓“狗子们”，就是官方暴力部门的代称，主要是指内务局，但也能包括智管、高能中心，乃至军队等。</p>
西图昂“哦”了声，脑子里还不是太明晰，但肯定是上心了。</p>
毕竟，没什么比身家性命更重要。</p>
东幡又问他：“骠帮这几天业务这么忙，再往前去，运尸运人的船只，出现得应该更频繁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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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p>
“那我还是换条路吧，这两天躲他们远点儿。”</p>
“这脑子还算清醒，不过我得想想……”</p>
“用不着你，我认得路。嗯，能送我个泳镜吗？”</p>
西图昂一怔，再看东幡投到他额头上的视线，就有些醒悟过来：“喂，你搞什么？这可不是金碧游泳馆，里面没有三点式的美妞，有也是腐尸和粪便……”</p>
东幡不等他说完，伸手过去，将泳镜从西图昂头顶摘下：“我是为了不让你变腐尸，记住这个人情。”</p>
“草，这玩意儿死贵的……”</p>
“一口价，十块，从你的欠账里扣。”</p>
东幡根本不给西图昂再说话的机会，完成了强买强卖，将泳镜套在脸上，稍微调整了下，向后一躺，这次是躺入了小艇下方的浊水中。</p>
“你的伤……”西图昂猛站起来，带得小艇乱晃，实是他记起，如今这边的洪水积蓄已有半个月时光，混浊腐臭，病菌滋生，健康人进去也很危险，更不用说东幡还有外伤。</p>
可再呼叫已是不及。</p>
东幡甚至没有冒头，他瞅了半晌也没有见到，竟是生死不知。</p>
西图昂在小艇上发怔，这时才忽然觉得，今天的东幡特别陌生。</p>
朋友在水面上担忧，东幡却无所谓。因为这不是他正常认知状态下该进入的环境，既然进来了，自然就转化了状态。</p>
“无等神力”的规则体系自然开启，腥臭水体中，活跃的蛇虫、微生物也成为补能循环的助力，在这丰富又相对单调的污水生态中，无论水面以下，还是它所影响的水上圈层区域，那些鲜活的中大型生命体，比如人类，就变得很是“显眼”。</p>
东幡，也可以说是罗南，之前就是这样，察觉到相隔数百米的“四辕大楼”内部，不怎么正常的人员数量和分布。</p>
“无等神力”在生命层次区分与交融领域的深入探索，确实别开生面。相比之下，罗南自己琢磨的“生命星空阶梯式分布”架构，就太粗陋浅薄了，包括以其为基础建构的“规则差标注初级模型”“生命年轮分布式模型”，还有总括以上并提炼出来的“全球生命体系模型”，都有很大瑕疵，只能算是一种感知能力超纲后，自然而然的数据分析和展示，远远达不到“方法论”的层次。</p>
而“无等神力”的这一套，确确实实就是该领域最顶级的方法论。</p>
罗南觉得他应该以此为基础，重构他的相关模型，这次要将内外地球、一切生物，统统纳入进来……</p>
当然，想这些有点儿远了，他仍然在污水中游动，不断切换罗南与东幡的意识，最终以更现实的东幡为主，驱动这具实验性的躯体，拐入了水下某处熟悉又陌生的楼群。</p>
浑浊水体的旋流，正拍击楼群外围院落的破烂围栏，也冲刷着嵌入边上石墙的金属牌：</p>
西六街433号。 「大章补更，晚了点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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