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几天了。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边界处。缪荫站在臭气熏天的人群边缘默默想到。</p>
他远眺着前方,目之所及处仍然是一片荒芜与黄土,还有缓缓流动的,黑色的人潮。</p>
原本他是吊在这支灾民队伍的最后方,但随着越往前走,越来越多的灾民从四面八方加入了这支队伍,现在他已经看不到队伍的头和尾了。</p>
这是一支渴望着活下来的队伍,这是一支逃离死亡的队伍,这同样是一支如蝗虫般的队伍。</p>
缪荫看着这群人,走过之地寸草不留,饥饿至极的人们吃光了所有见到的活物,马匹,骡子,最后甚至啃光了沿途的树皮。</p>
原本他以为越往东走会越好些,谁知越走越心凉,沿途的村庄都已经空了,城池紧闭。</p>
难道玄水的骑兵已经打到这么远了么?</p>
这时前方爆发了一阵混乱,一阵争吵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尖叫声,穿过了沉默前行的人群远远传了过来。</p>
没人去在意这种争吵和哭声,他们只是冷漠地斜瞟一眼,便绕开了路继续向前走去。</p>
这种事一路以来发生太多了,谁都不会去管,也没有能力去管。丈夫和妻子会为了一口粮食互相厮打,兄弟会为了一口浊水拔刀相向。</p>
缪荫随着队伍前进,慢慢走到了混乱之处,他同样冷冷瞅了一眼,只见一个男人跪倒在一个女人身边,双手剧烈颤抖的紧紧握着一把短刀,锈迹斑斑的刀刃上仍然滴着鲜血。</p>
而那女人则是脸色惨白,她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跪着的那个男人,双手徒劳地想要捂住肚子之上那个血如泉涌的窟窿。尖叫声逐渐减弱,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咕噜声,看起来是喉咙之中的声音被血沫子堵住了。</p>
随后,她眼中的光不甘的消失了。</p>
一个老太太疯狂地翻着那女子的口袋,一个老头戒备地盯着周围的人群,神色狠戾而凶猛,随时准备扑向想要靠近这里的其他人。</p>
让缪荫想到了护食的野狗。</p>
猛然,那跪倒在地的男子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吓了周围人一跳。男人的脸上涕泪交加,不断咕哝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他的眼神绝望而疯狂。</p>
“别哭了!”那个老头回头狠狠吼了那男子一句。“没出息的东西。”</p>
随后老者再转过头来,狠狠盯着每一个停留在旁边的人。那些停下脚步的人就如紧紧跟着队伍,不停盘旋在人们头顶的乌鸦一般,随时等待着每一个人的倒下。</p>
并没有停下脚步,缪荫走了过去。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并不是什么善良的菩萨或者正义的侠客,并不会想要去为那可怜的妇人伸张什么正义。</p>
若是论除恶扬善,这条望不见头的灾民队伍,恐怕有一半人比这对狠心的父子更加该杀。</p>
而若是论罪恶,他这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恐怕是最该杀的了。</p>
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他暗自想到,不知与这群不知要奔向何方,只是单纯想活命的普通人相比,他们谁更艰难,谁更轻松一些。</p>
缪荫紧紧抱住怀中的双刀,自己的黑刀降明月被那臭和尚收走了。他盯着不断盘旋在半空的乌鸦,这群黑色的恶魔也随着流民越聚越多,它们血红的双眼紧紧盯着每一个人。</p>
恐怕现在最开心的就是它们了吧。</p>
傍晚来临,庞大的队伍慢慢停了下来,这是一天之中唯一一次休息的机会。这群人十分有默契,每到傍晚之时,无人发令也会一个接一个的停住脚步,就地歇息。</p>
只有在这庞大的人群之中,才能避开那些猛兽和贼匪,顺利活到早上。</p>
缪荫从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起,他也不需要这群普通人聚集一起带来的安全感。每到傍晚之时他都会默默离开队伍,找一个远离众人的地方独自歇息。</p>
今天也是如此,他运气还算不错,秋天的林中堆满了落叶,足够当做一张柔软的床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坐在落叶堆上,疲惫了几天,他的双腿和脚也酸疼无比。</p>
“这臭和尚。”</p>
缪荫脱下了肮脏的草鞋,暗自骂了一句。收走他的不死不灭之身不说,还拿了他的宝刀,封住了他的神力。</p>
如今自己的身体和过去相比,简直是虚弱不堪,他失落地拔出白刀,挥动了几下,感觉舞动间滞涩沉重,丝毫没有过去那种如臂指使的轻松之感。如今自己还能发挥出过去几成实力?</p>
一成?或者是两成?自己现在再遇到仙人,亦或是一群精锐的士兵,还能轻松的杀光他们么?恐怕届时就不是自己如杀鸡屠狗般轻松了,而是对方轻松地抓住自己了吧!</p>
收刀入鞘,缪荫叹了一口气,他抬头望着逐渐昏暗的天空,不紧不慢地说道:“出来吧。”</p>
出乎他的意料,从不远处的树后,转出一道小小的身影,穿着脏兮兮地衣服,脸上满是灰,双手胆怯地在身前扭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p>
缪荫转头看去,随后一愣:怎么是前两天他给过干饼的那个小女孩?</p>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啊。”小姑娘看起来有些害怕他,不敢靠近,紧紧靠在树旁。</p>
“原来是你啊。”缪荫哑然失笑,心中放下了戒备。那脚步轻轻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早就被他听见了,这也是他喜欢选择有落叶地方休息的原因之一。</p>
“找我有什么事吗?”</p>
“我。我来给大哥哥送水。”小女孩仍然有些害怕,见缪荫笑着对她招了招手,似乎毫无恶意,便慢慢走了过去,从胸前的包裹中掏出一个袋子,摇晃之下有水声从中传出。</p>
“嘿嘿,谢谢你。”缪荫面对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他接过小女孩手中的水袋,在女孩那乱糟糟的头顶摸了摸。</p>
缪荫一口就把袋中的水喝的一干二净,那股清凉瞬间让他恢复了些精神,随后把袋子递回给了小女孩,接着抹了抹嘴问道:“你怎么会来给我送水?”</p>
“啊?”小女孩正瞪大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奇地观察着面前这个不同寻常的大哥哥,结果被缪荫吓了一跳。</p>
小心地接过了水袋,再认真放回胸前的袋子中后,小女孩似乎也不太怕他了,她歪着头想了想,似乎不太明白这个大哥哥在问什么。</p>
“因为我妈妈让我来的啊?”</p>
“你妈妈?”缪荫更加奇怪了,自己认识她妈妈么?</p>
“我妈妈看到你在干吃那个饼饼,说那样干吃不好,就让我给你送水来啦。”</p>
“哦!”缪荫恍然大悟,自己吃那饼的时候确实痛苦,每次下咽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吃完之后还噎的非常难受。原来是自己帮助过这小女孩,随后她妈妈为了表示谢意,就让她送些水过来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