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师父猜错了一点,外婆她还是走到了集市上去,并且买到了糖葫芦。
只是归途时,风雪下得更大,她一脚踏空,摔断了腰,那根糖葫芦也不知落到了哪里去。”
陈小兰说道这里,突然沉默,神情变得安静下来,安静得看起来有些悲凉。
孟子非放下来手中的粥,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复而垂下眼帘,余光斜着她腰间的那串糖葫芦,声音有些冷淡:
“若是这东西会令你难过,又何必买来自伤。”
陈小兰笑着摇首道:“倒也不至于自伤,只是想到了外婆,有些不明白,为何一场风雪,就能夺去一个老人全部的尊严。
她在大雪之中摔断了腰,却留下了性命,自是此后余生,都无法下床走路,吃喝拉撒都得在床榻间。
一个清贫的家庭,多了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人,师父觉得家里人会用怎般嫌弃的目光看待她?”
孟子非身有灵根,纵然已过两百年,他依旧年轻俊美,所以他不能理解陈小兰话中想表达什么,不为所动道:
“凡人生老病死实属正常,既然身体老迈,那更应该照顾好自己不给家人添麻烦才是。
既然为了一根糖葫芦和那可笑的小小生日心愿,而将自己折腾到了这般田地,又何必怨天尤人。”
“师父你错了哦,外婆她活了那么大岁数,尽管家中亲人为欺她嫌她,她也从未有过一刻怨天尤人。
她本是大户人家出身,奈何家道中落,却依旧留有一身骄傲。
我从未见过她向谁低过头,即便老迈驼背,衣服也永远熨烫得工工整整,不会有半点失仪。
可就是这样一个骄傲体面的老人,在家人们日渐不耐、嫌弃、躲避的目光下,尊严尽失。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变得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那时候家中所有的人,都以为外婆是寿终正寝的,但只有我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
陈小兰捏着瓷碗的手一点点收紧,直至她指尖捏得苍白失去血色,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由轻笑道:
“那天也是个下雪的晚上,婶婶给外婆的屋子里碳火本是熄了的。
我起夜去看外婆的时候,在门缝里看到了,是外婆用火钳将那本来熄灭的碳火一点点剥燃,然后向往常一样躺了回去。
我看到了这一切,但是没有阻止她。
外婆就这样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第二天家里人发现这件事的时候都很平静,似乎没有人发现那紧闭的窗门。
也没有人去询问为何平日里外婆够不着的炭盆在那天夜里会离她的床榻那么近?
或许是那天婶婶大意忘记了,反正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意外。
家里人给她穿上了寿衣,裹上了草席,简单的送走了外婆。”
陈小兰叹了一口气,道:“所以啊,我有时候会在想,世上对我最好的那个人,为什么就老得这么快呢。”
孟子非放下筷子,看着她:“畏惧生老病死,这就是你修行的原因?”
陈小兰将他用好早膳的空碟空碗收拾好,淡笑道:“是啊,我害怕自己有一日也会变得像外婆那般佝偻残躯,难以行走站立。
想想真是令人窒息,只可惜……我没有灵根,步她后尘,也是迟早的吧?”
孟子非看着她,眼底浮现出一缕笑意:“平日里看你不显山不显水的,竟然也会担心这些俗世。
这次海神祭错过了,见你也无动于衷的模样,还以为你真是淡泊名利看开了,原来一根糖葫芦就让你重新害怕起来。”
他理了理衣衫,淡声道:“无妨,再耐心多等些时日吧?为师能给你的,可不仅仅只是一颗普通的灵根。
待到金仙拍卖会结束后,你会拥有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灵根。”
“金仙拍卖会?”陈小兰诧异道:“师父此番来十方城的目的原来不仅仅是海神祭,还想参加这金仙拍卖会?”
她神情显得有些疑惑:“难不成十方城这种地方也会像地下暗城那般,在明面上拍卖灵根这种禁物?”
对于陈小兰的发问,孟子非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神情微怔,低敛的目光透着一丝比她还要惊讶的诧异。
他一向精明缜密,说漏嘴这种事,倒还是头一次发生。
……
……
在侍官的引路下,百里安入座望归楼,楼堂之内,设有隔间雅座,雅座四围垂有屏扇。
两屏对开,屏扇中间却非玉非纱,而是一层极淡极薄的光膜。
从里向外看,能够清楚观见外头的人潮人海,而外界,却无法瞧着里头的人。
若非传音外放,甚至听不到雅座隔间里的一丝声音。
这间望归楼下,内行人能够感知到此间内有极其复杂的空间阵列之法。
做为十方城最大的拍卖商行,望归楼底蕴自然十足。
百里安坐于内阁事先准备好的软塌间,彼时拍卖会已经正式开始,抬首可见天空之上那座巨大的拍卖台。
眸光堪堪落定,这时,楼内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哗然之音。
只见宾客已至齐,原本已经合上的阁楼大门再度被推开,清晨的金光洒入楼内。
光辉中,由蓝白缁衣开道的女子宗室弟子开道,为首立于道路中间最前方的少女着一身蝉翼丝衣,裙摆间玉珏鲛鳞织遍,熠熠生辉。
裙摆摇动间不经意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小腿,线条柔美,纤步生姿。
这女子琼鼻雪颊,眉如寒黛,唇如春花般娇妍亮丽。
这副模样装束,即便是帝阙公主也不让惶恐。
人群之中显然是有人认得这位出场方式高调夸张的女子,登时有人失声道:
“秦四姑娘?!”
“秦四姑娘竟也来参加拍卖会了,看来今日金仙拍卖会,定有不少珍稀好物要售啊。”
原本在幕僚之后暗中操持重要事务的望归楼的大总管几乎是在这女子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冒了出来,将她恭恭敬敬地迎接了上来,低首赔笑道:
“秦四姑娘要来也不派人通知一声,老舍好安排马车亲自接送才是啊。”
被称呼为秦四姑娘的女子眼睛微斜,手里的小扇动作腼腆的捂唇一笑,口中吐出来的话却是说不出的张狂桀骜:
“马车这等子俗物,也配让本姑娘落趾沾尘?若是李总管能够弄来一只独角兽拉车,本姑娘怕是才会考虑一二,要不要坐你安排的车辇。”
原本坐在隔间雅座里静静喝茶的百里安眉头顿时挑了起来。
听这话头的意思,这位秦四姑娘,今日这是要针对方歌渔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