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缓的嗓音不似一名魔君在对自己的臣子说话:“你上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百里安犹豫了片刻,迎上她的目光,终究还是缓步走了上去。
女魔君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大半的王座,道:“坐着说话。”
百里安眉头蹙起,道:“臣不……”
“你心中既无君王,也无尊卑,更无心在魔界立足,又何必学旁人说那些虚话。”女魔君截断他的话语,目光不容置疑。
百里安只好依言坐下,对于旁人而言,这君之王座或许是不容觊觎侵犯的王权象征。
可对于他而言,却也不过是一把较为宽阔的铁椅子罢了。
正如女魔君所言,他无心于魔界。
与往日不同,两人难得安静和谐地同坐一张椅子,女魔君也未像以前那般对他动手动脚。
气氛沉静许久。
她忽然开口问道:“今日你为何护我?”
百里安怔了几怔,自嘲一笑,道:“陛下隐藏的实力深不可测,我不过是班门弄斧引人笑话罢了。”
“我是问你,今日为何会站出来护我?”女魔君目光灼灼。
百里安:“……”
女魔君一阵失笑,她取来发间的白玉簪子,在指尖细细摩挲:
“其实你不回答我,我也猜得到,你怎会那般干脆轻易地当着众人的面答应做我的凤君。
你今夜到此,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以退为进罢了,对不对?”
百里安没想能够瞒过她,他转过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陛下既然已经猜出我的用意,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女魔君的神情有些无力:“我便这般不招你代价?你宁可接受宁非烟,都不愿喜欢我吗?”
百里安摇了摇头,看着她认真问道:“陛下你喜欢我?”
玉簪尖端因为错愕,陡然扎破她指腹,殷红的血珠自雪白的指腹间缓缓淌落。
女魔君怔怔地看着他,十分坦诚地道:“喜欢!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万物的喜欢!”
百里安缓缓垂下眼睛:“其实我好奇不解很久了,你究竟是何时对我产生了这种特殊情感的?”
一开始,百里安只是觉得她对他表达出得种种爱意,不过是某种阴谋与占据的手段罢了。
可久久相处下来,他却发现女魔君对他的情感,竟不似作伪。
那般浓烈,炽热,以至于让他感觉到这份情感甚至远远超乎了正常人的情爱范畴。
可是在青铜门的世界里,他们分明还是生死相见的仇敌。
为何一入魔界,久处下来,竟会让她改变如此良多?
还是说,从一开始在青铜门的世界里,她待他的感情便已经是宛若积压克制的沉寂火山了?
只见女魔君缓缓将手中的玉簪放在桌案上,眼睛闪烁着挣扎、阴郁、纠结的复杂情绪。
她轻动嘴唇,似是想好了措辞解释。
困扰百里安已久的问题他今夜既已经问出口来,自然不会给她轻易糊弄过去的机会。
他缓缓抬起首来,眉心紧拧,温和的神情看起来一时间竟是有些严肃,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念道。
“阿娆,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每一个音节,就像是一把银色小锤,重而有力地狠狠敲击在了阿娆敏感的血管流动末梢上!
四周空气忽然变得无比稀薄,不受控制地紊乱心跳将血流逆压至四肢百骸。
阿娆缓缓睁大了眼睛,瞬间手脚冰凉,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地这个人,仿佛产生了一种现实与噩梦两世在交织重叠的错觉。
毙命窒息的感觉将她压得眼前阵阵眩晕,阿娆身体狠狠一晃,一只手重重撑在桌案上。
一瞬间,阿娆以为百里安是想起了什么,这让她不禁露出了如狼般凶狠绝望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安:“你……唤我什么?!”
这副反应,似乎比百里安想象中的还有剧烈激动。
百里安心下一沉,暗道自己前世果然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着错乱的女魔君,百里安眼底压着的眼神不变,心中虽是疑惑万千,但更多的是想要挖出前尘历史的真相,他再度开口沉稳轻唤:“阿娆。”
那两个字,就像是浸满毒汁的细绳般,骤然死死地勒紧了她的心脏。
阿娆近乎失措悲惨地撞开了身前的御桌,想要起身逃离。
百里安怎会给她机会,身体倾起,牢牢扣住她的手臂往君座上用力一带。
分明能够瞬杀诸多魔官的魔君陛下,这时一身已化臻境的恐怖修为全无了用武之地,心境紊乱地她在百里安面前宛若一个孩童般好欺压。
百里安将她稳稳扣在巨大的座椅之上,一只手重重搭在座椅扶手间,将她控死在怀下。
可他偏偏稳稳地半支起身子,未能触及她的半分衣摆,男上女下的暧昧姿势,竟是没有了半分旖旎之意。
女魔君头顶的冠冕已经被撞歪垂落肩头,青丝凌乱地泻落,她胸口剧烈起伏不定,身体竟是抖得厉害,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珠子,竟是给百里安一种她此刻被人挖空了身子,填补了无数可怕绝望进去的错觉。
她在害怕,她也在恨怒!
同时,她也似逃避般地偏开了头去,躲开了百里安审视的眼睛,宛若垂死挣扎般:“我不知道阿娆是谁?”
这副模样,惹得百里安脑门的血管重重一跳。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
其实当日在仙陵城内,与宁非烟酒后糊涂的那三夜,他并非全无记忆空白一片的。
随着近日以来与宁非烟多番深入交流,当日丢失的风流记忆也是一星半点地如大鱼鳞片般回应在脑海之中。
其中最为清晰的几个片段字语便是那极为荒唐的:
阿娆……
逆徒……
为师……
藏剑……
等等不明觉厉却又能够让人心跳加速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