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白霜没兴趣再听他的叫嚣,而那位魔族内官也怕误了时辰,很快引路带着她们离开。
行在破损的宫道上,宁非烟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步子放慢了些,来到两人相隔极为宽阔的中间。
宁非烟侧眸看着尹白霜,低声戏谑道:“那孔雀明王是个见识短浅的蠢货,他不认识那瓷瓶上的宗门标记,我却是认识的。
我记得早些年,尹大姑娘便立过誓言,要屠尽天下魔类,怎么,如今看着这魔类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便心慈手软忍不住破了誓言?”
尹白霜斜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我破过的誓言又何止这一两件。”
宁非烟笑眯眯道:“说得是极,只不过妾身以为,像尹大姑娘这般的疯癫美人,早已不复当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华少年美好时,如今瞧起来,倒也能够瞧见当年的几分影子了。”
尹白霜眉头一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非烟看着她微笑道:“我想说,姑娘你当得起那人的喜欢。”
在这世上,唯有柔软的事物才可以触碰到温暖,无心之人有怎能相配。
她与苏靖,皆为人传疯痴成性,可本质上,从一开始,尹白霜骨子里就是灵魂柔软的人。
无论那副灵魂被岁月蹉跎得斑驳满伤,不经意间,在那冷硬残缺的灵魂一角里还是能够窥得零星美好的痕迹来。
尹白霜听懂了她话中隐藏的含义,可是对于她而言,这种隐含祝福的话语却是令人感到十分刺痛的。
她失去了再与宁非烟交谈的兴趣,面色也在晨光渐起里,渐渐变得阴郁锐利起来。
一路无言,很快,三人抵达长秋殿。
殿内没有其他外臣,只有魔君一人,她隔帘而坐,纵然满室灯火,也难掩屋内弓弦紧崩的冷凝气氛。
殿内退下的内官早早地备好了茶水糕点,宁非烟领她们二人入了座,低眸一扫,发现案上备好的酒是泽国的女儿红,糕点是卫国的千柒糕。
嗯……
太玄宗位处于南方泽国,苍梧宫位处于西方卫国。
这糕点与酒,即是明面上点出她已经看出二女的身份了。
苏靖、尹白霜二人见了案上备好的糕点与酒,脸色虽说极不好看,但也未因此失态。
见事态朝着越来越危险的方向发展去,宁非烟一颗心也变得异常冷静。
她不知魔君是何时看出二女身份的,或许是在百里安将她们带回朝暮殿后暗中查了她们的来历,亦或者说在君归宴上便已经看穿她们二人的伪装。
不管怎样,既然魔君能留她们到现在,自然不会轻易杀了她们。
只是如今忽然点破她们的身份,又不知是藏着怎样的深意。
未容宁非烟多猜,珠帘后方的女魔君倒是难得没有拐弯抹角打机锋,直接开门见山道:
“二位身份来历,朕已然知晓,就连那三位太玄经主如今藏身何处,朕也知晓。魔界不容修行者的规矩想必二位也清楚。
诸位擅闯魔界,犯了禁忌不说,就连朕的河主窝藏人类修士,也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今日请二位过来,这赐酒既是敬酒,也是罚酒,至于要如何喝下这酒,全在二位一念之间。”
一字一句,莫说将苏靖也尹白霜的死穴给拿捏死了,就连宁非烟也被逼至了进退两难之地。
只是,听这语气,给她们二人还留有了抉择的余地,既是抉择,那就意味着苏靖、尹白霜二人对魔君还有用处。
如若不然,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客客气气地被请入长秋殿中来。
对于窝藏正道修士的罪名,宁非烟既未反驳也未澄清,沉吟了片刻后,道:“陛下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
香炉青烟渺渺。
珠帘后的人沉默了许久。
半晌,才有声音缓缓飘去:“弥路私养战奴营之事,宁河主可知?”
这并非是什么秘事,宁非烟点头道:“知晓。”
“战奴营成立已有千年,一直都是弃人为弥路打理,这么多年以来,兄长手底下的确培养了一些战斗力不错的战奴,成功驯化了那些正道的天才之士,但兄长似乎忘记了,战奴营内,皆是人类修士,纵然弃人驯养手段超绝,其中难免存在一些意志力惊人的死士。”
“陛下的意思是……”
“昨夜蛮邪侵城一战,叛得毫无征兆,看似是我界一场预谋已久的内战,可他们的军师偏偏却是在太子沈机白所居仙岛住了十年的司空悬。
这场战争背后显然是有仙人在推波助澜,虽说叛军被一夜镇压,但沈机白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宁非烟眸光一闪,隐隐心惊:“依陛下所言,这万数种下灵根的蛮邪大军都只不过是此战的炮灰幌子,真正的杀机反而藏在战奴营中!”
魔君冷声道:“宁河主应该知晓,昨夜蛮邪一族进军魔都皇城的目的是什么?”
宁非烟面色有些阴郁:“都城龙脉。”
魔界都城,本就起源于一座冥龙的巨大山脉之中,如今她们脚下所立着的十万丈深土之下,就沉眠着一条冥龙。
冥龙不同于真龙,真龙乃是创世时期福泽众生的神灵,而冥龙则是沐地狱冥火,淬九幽罡风而生的上古魔灵。
人类乃至仙人供奉真龙。
而妖魔则是尚敬冥龙,而冥龙应魔气而生,当年老魔君尊为一界之首,以一己之力将冥龙收服,化为一道龙脉长存于魔都山河之下,借其龙气镇压后土之下的亿万凶灵。
而在这皇城之中,错落有序的宫殿当为魔君所居的冥殿以及老魔君最受宠爱的长子弥路的昭瑜殿最为至关重要。
冥殿居龙心,昭瑜殿位居龙尾。
冥龙被封印沉睡之时,卧心于尾,昭瑜殿虽居尾端,却也至关重要,一动而牵起全身,一旦昭瑜殿有失,势必会惊醒后土之下沉眠的冥龙。
冥龙关系着魔界之大气运,而老魔君今已陨落,无人能够压制一只完全苏醒的冥龙觉醒暴起。
便是如今的魔君,因修为不足,也是不可与一只成年十万年的冥龙正面抗衡。
那沈机白根本不在乎蛮邪一族的生死,他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正压在弥路手底下的那些战奴营上。
弥路近千年来被关押在万魔古窟那样的黑暗绝地,血气心性早已不复当年那般,吃了司离的一次大亏后,每场大战都几乎力求稳守本身。
昨夜蛮邪一族叛起得突然,气势凶绝,在百里安祭出天玑伞之前,大半兵力皆是用来了冲击昭瑜殿上。
魔都皇城的守城军死伤无数,却唯独不见本应该在这种非常时期毫不吝啬用在战场上的战奴们。
那是弥路为求保己而万无一失,将自己多年培养的战奴们尽数驱于殿阵后土之下,命令他们以自身精血魂魄将护殿结界强化至固若金汤,万魔难侵的地步。
弥路没有想到城中还藏着天玑伞这样的杀器,更为想到魔君会如此快的赶回都城中来。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了沈机白事先设好的陷阱之中,将魔族最大的秘密与弱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了出去。
他不知晓,他自认为早已驯服听话的那匹家犬之中,实则暗藏了几只流涎已久,虎视眈眈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