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返回家中时,正好儿子李闲放学回家。他现在成志学校读书,也就是清华附小,如今北京城里最好的小学。</p>
“爸爸,那个姓钱的又欺负人!”李闲告状道。</p>
“不是告诉你要和小伙伴友好相处嘛?”李谕说。</p>
“我是想友好相处,但他又拉了个小弟。”</p>
“小弟?”李谕有些纳闷。</p>
“对,也姓钱!他们要组成一个小联盟!”</p>
“组成小联盟干什么?”</p>
“他们要统治成志学校的智商!”</p>
李谕莞尔,好嘛,智商这个词自己刚带回国内,小学生都懂了,李谕说:“你又不笨,有什么好怕的?”</p>
“他们天天和我比试,说比不过老子,就比小子!昨天比除法我赢了,今天就比背《增广贤文》还有写字,我,我输了……”李闲垂头丧气道。此时的学校科学教育还是稍微弱了点,李谕这种穿越者,而且是应试教育下成长起来的,能教的技巧可太多了。</p>
“他们写字很好?”李谕柔声问。</p>
“那个叫钱学森的写得好,但他比我大了快一岁,我根本不服气!但他那个叫做钱三强的小弟,写得竟然也比我好!”</p>
李谕笑了笑:“人各有所长,人家钱三强同学的父亲是钱玄同,国学大师。但你们应该互相学习,做好朋友。”</p>
“我们当然是好朋友,但我必须比过他!我不能给李家丢脸!”李闲抬起头说。</p>
“好,就是要有这股志气!”李谕鼓励道,“改天我给你找个更好的国学师傅。”</p>
李闲却开导起他了:“爸爸,我看三强的父亲就挺厉害的,你们两个也互补,不如就让他们钱家兄弟跟着你学,我跟着三强的父亲学?”</p>
李谕立马听出一个孩子话里的意思,笑道:“是钱学森出的主意?”</p>
李闲脸一红:“不是!”</p>
李谕也不拆穿,说:“可以,我答应你。”</p>
李闲高兴道:“我明天就告诉他!”</p>
李谕心中暗笑,小孩子真是藏不住一点秘密。</p>
钱三强的父亲是国学大师钱玄同,介绍过好几次;钱学森的老爹钱均夫名气小一点,但也绝对是一个文化人,如今在北洋政府教育部任职,和鲁迅算是同事。</p>
也是巧了,他们几个竟然都在同一所小学上学。</p>
钱学森自小就是个神童级别的天才少年,真要是测测智商,放眼全京城可能都是数得着的,关键他还非常勤奋。李谕对于自己的儿子比不过他并不太当回事。</p>
不过自家这手丑到家的书法竟然继承了下去,太尴尬了!</p>
民国时期嘛,读书人要是不能写一手好字,的确让人笑话。</p>
自己练了这么多年,本来马上有所小成,但多次被打断,要么去了其他城市,要么出了国,没有完整坚持下来,谁叫自己太忙了。</p>
李谕一狠心,决定再去琉璃厂买点宣纸,苦练一下。</p>
虽然不见得有多少功效……</p>
卖宣纸的店一般叫做“南纸店”。老北京城里还有京纸店,卖的是高丽纸、旧式账本、窗户纸等民用纸张。南纸店卖宣纸、湖笔徽墨、端砚,大都来自南方,而宣纸又是大宗经营,所以叫南纸店。</p>
李谕好久没来琉璃厂,溜达了一小段,对其中一家南纸店有了兴趣,因为这家店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湖南白石,印石书画;扇面润格,特价两元!”</p>
看起来是已经58岁的“北漂”齐白石做客的一家店。</p>
这个润格非常低,其他的店,只要是成名画家,扇面价格一般都要四元钱。</p>
齐白石初来北京,确实有点水土不服,北方还不太了解他,没什么人买他的画,只能一再压低价格。</p>
李谕走进这家店,看到一面墙上挂着几幅齐白石的画,已经非常有功力。</p>
齐白石一般用生宣纸作画,尤其爱用生宣纸中最薄的、吸水吃墨很厉害的“料半”。这种纸最容易展现笔痕,显现笔墨技法,但是没有一定的艺术功力很难驾驭,因为它渗水太快,不易掌握。下笔运笔之中,稍有迟疑、停顿,就会在墨线中出现疙瘩,无法修改。</p>
齐白石的风格正好被这种纸所体现出来,往往只是寥寥数笔,便形神兼备。</p>
一个穿着长袍的人看到李谕端详齐白石的话,凑过来说:“先生穿着颇为西式,也爱丹青墨宝?白石先生如今的画作已颇有八大山人之风,能欣赏的都是好眼力!”</p>
李谕笑道:“我……只是觉得挺好看。”</p>
“觉得好看便是艺术欣赏的第一步,继而才能——咦,您是李谕先生?”</p>
对方认出了自己。李谕问道:“先生是?”</p>
“本人陈师曾,几年前随同张謇先生在上海拜见过先生,可能您忘记了。”陈师曾说。</p>
“实在不好意思。”李谕连忙道歉,这种情况不是头一回。</p>
陈师曾说:“当时我在人群中,确实不显眼。”</p>
陈师曾是湖南巡抚陈宝箴的孙子,在民国初年的画坛很有影响力,与李叔同、齐白石交情不浅。尤其齐白石,要是没有陈师曾帮助,齐白石还要默默无闻上好多年。</p>
“我来买点纸,”李谕又指着那些齐白石的画,“这些也卖?”</p>
“当然!”陈师曾高兴地说,“终于觅得慧眼识珠之人!”</p>
另一个顾客突然说:“慧眼识珠?呵呵!一个木匠,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画得俗不可耐,有什么好的?”</p>
陈师曾面色不悦,对那个顾客说:“孙举人,说话太刻薄了吧?”</p>
被称作孙举人的不依不饶:“一个老头子,没有半点名声,只能画这种东西,连范进都不如!”</p>
李谕问道:“这位举人先生,我倒是好奇了,俗与不俗,有什么标准?你是怎么一眼看出来的?”</p>
孙举人冷冷一笑:“街头摆摊上换几个铜板的小品,怎能同有墨味的真品相比较?” “你是说,白石先生的画作是摆摊上的小品?”陈师曾也听不下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