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法的事情需要慢慢来，第一批出发得等到年底。 ——</p>
受辛亥革命以及清帝退位影响，京师许多学校被迫停办，正在恢复之中。</p>
恢复最快的是刚从京师大学堂改为现名的北京大学，而且刚换了新校长——严复。</p>
对能当上民国后的第一任北大校长，严复心中颇为自豪，视为得偿平生夙愿。</p>
受严复邀请，李谕作为“校友”被喊到了学校中。</p>
但到了北大后，李谕感觉在学风上，这里甚至比不上简陋的留法预备学校。</p>
清末这几年京师大学堂发展地较为缓慢，前清的最后一任监督劳乃宣是个忠于大清的遗老，辛亥时期，他仓促接理大学堂，却又称病而去，留下了一个乱摊子。</p>
更麻烦的事，京师大学堂有很多官僚气息，沾染了清廷的腐败习俗。</p>
“哈哈！疏才啊！你来得正好！”严复丢下一堆账本，戴好眼镜说道。</p>
李谕拱手道：“严校长，恭喜恭喜！”</p>
严复说：“恭喜先不着急，教育部的正式任命书还没有下。”</p>
李谕说：“那您的这个校长是怎么来的？”</p>
严复说：“袁大总统亲自任命。”</p>
李谕心里一咯噔，难怪他在校长任上只当了一年不到。</p>
如今是民国了，啥事都不能总统一个人说了算，必须国会同意，所以蔡元培的教育部对袁世凯的这个任命流程颇有意见。</p>
李谕看了一眼桌上的账本：“严校长要当会计？”</p>
“要是我当会计就可解决经费问题，我永远都愿做个算账的。”严复说。</p>
“怎么，难道堂堂北京大学都会缺钱？”李谕问。</p>
严复痛苦道：“当然缺，就连前清时期都缺。”</p>
李谕说：“以前不是隶属大清学部嘛，规格等同国子监，怎么会缺钱？”</p>
严复说：“你或许不知道，自从大清学部成立，学部尚书荣庆为了压制京师大学堂管学大臣张百熙，独揽京师大学堂的管理大权，便要求把华俄道胜银行供给京师大学堂直接管理使用的专款转归到了学部，再由学部每年划拨京师大学堂。”</p>
李谕无语道：“钱到了朝廷手里，就得掉层皮。”</p>
“何止一层皮，”严复说，“武昌起义后，军费激增，学部便不再给京师大学堂拨发经费，大学堂形同停顿。政权交替之初，临时政府各衙门的薪俸，除外务部、邮传部、陆军部等较有保障外，其他部门全部严重短缺。度支部和学部更不会有经费划拨给京师大学堂。”</p>
李谕问道：“现在经费有保障了吗？”</p>
严复说：“好在我的老脸值点钱，终究是从华俄道胜银行借到了七万两款项，袁大总统也特许批准了。不然学校要继续停摆着。”</p>
李谕心里再次一咯噔，袁世凯这个做事风格确实不够“共和”，啥都自己做主，早晚会和革命党起摩擦。</p>
李谕说：“总之正常运作起来便好。”</p>
严复说：“我算过，维持正常办学，每年需要两万两，这些钱足够撑一阵子。”</p>
李谕说：“计划赶不上变化，钱永远都不够花，最好做一些有效的改革。”</p>
严复说：“我已决定做人事调整，尤其针对教员，不能再像往常一样随便。你最好帮着物色一批老师过来，尤其理科老师，这方面你是权威。或者帮着讲几个月课，许多人冲着你名声也会过来。”</p>
李谕笑道：“这倒好说。但学校的一些旧习俗严校长得想想办法。”</p>
严复说：“什么旧习俗？”</p>
李谕说：“我也算在大学堂读过书，知道学生们的习惯，尤其仕学馆，他们平日对于学问没有什么兴趣，反正只要年限满了，就可以得到一张毕业文凭。</p>
“不少教员同样不用心，把讲课的讲义印出来分散给学生后，只在讲坛上读一遍，学生肯定觉得没趣味，所以有的瞌睡，有的看杂书。等下课时，便把讲义带回去堆在书架上。</p>
“到了学期、学年或毕业考试时，教员认真的科目，学生会拼命地连夜阅读讲义，只要把考试对付过去，永远不再去翻。</p>
“而要是教员通融一点的，学生就会要求教员告知要出的题目，至少表示一个出题范围；教员为避免学生怀恨以及顾全自身体面，往往把题目或范围告知学生。</p>
“于是学生们不用功的习惯，就获得保障。”</p>
这些话听着是不是感觉很眼熟？</p>
简直与一百年后的许多躺平大学生如出一辙！</p>
百年相承！</p>
但这可是北大哎！</p>
严复扶了扶眼镜：“真的是这样？”</p>
“我是学生，我能不知道？再说，我怎么会骗您！”李谕继续说，“这种现状在京师大学堂最严重，比旁边的天津北洋大学厉害得多！大家都称呼京师大学堂的学生为‘老爷’，因为有很多人确实有官身；而监督与教员则被私下戏称为中堂或大人。”</p>
严复讶道：“照你这么说，我竟然成了中堂？可学生在学校里，不就应该完成学业嘛？”</p>
李谕显然比严复更懂学生心理，接着解释说：“他们的目的，不只是在学业，更注重毕业以后的出路。所以呢，专门研究学术的教员，他们不见得欢迎；要是点名时认真一点，考试时严格一点，他们可能就会借个话头反对他，罢课也在所不惜。若是一位在朝廷有地位的人来兼课，他们又会欢迎得很，因为毕业后可以有个阔老师做靠山。”</p>
严复叹道：“都是科举时代遗留下来的劣根性，在求学上妨碍太大。但怎么过去这么久，科举之荼毒还未消散？”</p>
李谕摊摊手：“因为这些年京师大学堂一直没有真正以现代大学的形式进行改革。”</p>
严复握拳道：“既然袁大总统让我当了北京大学校长，我就要把学校改造成一流之学府！”</p>
李谕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虽然严复很有决心，但不可能做到。他的任期实在太短，更没有做现代大学校长的管理能力。</p>
当然，这不能怪他。</p>
总之，想让北大脱胎换骨、完成蜕变，跻身世界一流，必须等几年后蔡元培做了校长后大刀阔斧地改革才行。</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