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我出门不喜欢带手机。”
“还是带着好点。”周涛又开始挠头发。
“上次那件东西,是南宋的?”
“是。”徐岚终于转过头来。
“龙泉窑?”
“嗯。”
“看起来很像官窑。”
“代烧的。郊坛产的不够用,代烧并不那么罕见。”徐岚盯着周涛。
“哦,那个……,这次的买家问得特别细。”周涛被徐岚盯得不自在,“还问有没有相似的货,甚至说想当面谈。”
“本人出面了?”
“来了个意大利的女人,不过……”
“后面还有人?”
“感觉是的。”
“就这一件。”徐岚又转头看窗外了。
“如果不放心,就先不卖了?”
“没关系,你觉得价格合适就出了吧。”
3月30日,星期四,小雨
漫长的雨季,徐岚完全进入了宅家模式,甚至开始网购食材了。半个多月以来,就见他出去过一次。当然,我也没有一直盯着他。
前几日,突然说要过什么上巳节,这年头,知道三月初三上巳节的都已经没几个了。没办法,只好请了假。龙飞跃也想跟来,我让他自己去跟徐岚说,结果就没有下文了。
一大早,徐岚就把我叫醒了,吃了早饭,出发。总算弄明白了,他的那辆高大上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陆虎揽胜。这样一辆车,徐岚开得却很稳当。
开了两个小时,结果到了一个深山里的溪涧,几乎没有旅游开发的痕迹,疑似原始森林。被徐岚领着沿着小溪往上游走,虽然早上出门时按照他的指导仔细装备了,我还是走得很狼狈。他倒是一副如履平地的样子。
经过了几重的瀑布,说不清楚是几重,我已经累得懒得数了。到了一个很高的瀑布前,徐岚把他一直拎着的篮子给我,里边是饮料和饼干,保鲜盒装着的饼干,看起来不像是包装的,难道是他自己烤的?完全有可能。
总之,在交代我呆在原地不动之后,徐岚几步就从瀑布侧边的岩壁跃上了瀑布顶,消失了。那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除了吃饼干、装模做样的赏瀑布,我也没别的事情可干。好在徐岚也就去了不到半个小时,摘回来一大包草,看起来似乎像是兰花。他把草放下,就坐在瀑布下突起的岩石上发呆,看起来倒还真是一道风景。
我把饼干吃完了,徐岚便起来领着我往回走。等我们回到家,已经是晚餐时间了,但徐岚并没有做晚饭的意思,打发我吃冰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三明治,自己去厨房里煮草了。他煮了几锅水,倒进浴缸,来问我要不要泡澡,我说没兴趣,他便自己关在里面泡。
到现在还没有出来,不会是睡着了吧。睡觉前我总得去撒泡尿呀!
4月1日,星期六,晴
今天是爸的忌日。大伯和姑姑商量,决定清明的时候再一起去上坟。姑姑还是交代要在家里祭拜。原本她要来的,我不想麻烦徐岚再躲起来,好说歹说推掉了。
结果,我对着爸的遗像想了一个早上,也没想明白该干点什么。敬香是肯定要的,作为这一代的唯一男丁,这事儿没少干。应该还要点蜡烛,什么样的蜡烛?家里只有茶蜡,行不行啊。最麻烦的是贡品,好像要十样呢,似乎也有很多讲究,以前家里祭祖,都是姑姑操持准备,我只管敬香、磕头、烧纸。对了,在这单元房里,怎么烧纸呢。
快要中午了,怎么办?
要不问徐岚?他好像很清楚这些传统的东西。
问了也白问。
就抛过来两个字“随便”!!!
居然说,非要把活人的想法强加给逝者,是自寻烦恼。
似乎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毫无操作性啊。
结果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敬香,点蜡烛,也就是茶蜡了。在家里搜罗了一通,水果、坚果、糖果、饼干,胡乱摆了几盘。至于烧纸,跪着跟爸说了,等清明吧。
4月4日,星期二,晴
今天清明。
大伯都安排好了。一大早,程昊就来接我,趁着城里大部队还没到,先去陵园给爸扫墓。下山的时候,山下已经堵得不行了。
然后去乡下宗祠祭祖。
大伯又去祖屋转悠了,我知道他想要那块宅基地,不知道他何时会开口。
2017年4月22日,星期六,阴
丁酉年三月二十六,宜交易、祈福、作灶、求子、成人礼
忌结婚、安葬、安门、掘井
清明之后,雨又开始不停的下。徐岚实在不想出门。饿得慌了,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吃。
滕存一对徐岚那永远吃不饱的样子很是诧异,但又不敢多问。
晚餐后,徐岚坐在沙发上不停的吃薯片。昨天到货的那箱牛排,晚餐之前就吃光了,其它货还没有到,徐岚觉得应该让周涛换一家物流公司。
滕存一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徐岚有些烦躁,老是换台,滕存一忍不住了,玩起手机。
短信,滕存一看了一眼,嘟囔道:“有完没完。”
“怎么了?”徐岚把遥控器扔到沙发的角落,转移了注意力。
“垃圾短信,最近特别多。我又没有信用卡,连花呗都不用,还什么款嘛。这附近是不是有伪基站呐。”
“没有。”
“你还能知道这个。”
“感觉得到。”
又玩了一会儿手机,滕存一起身去洗澡。徐岚拿起滕存一的手机翻看起来,密码什么的,余光看见过,自然就记住了。滕存一洗澡出来,没见徐岚,就回卧室了。
徐岚到客房打开电脑,开始检查滕存一的各种账户,银行卡、支付宝、微信、qq,甚至游戏账户,一条一条仔细翻查。
2017年4月28日,星期五,晴
丁酉年四月初三,宜打扫、订婚、祈福、安葬、求医、求子、造船
忌开业、掘井
总算放晴了,滕存一估摸着徐岚可能会出门去,也就不急着回家。午餐后,他去食堂楼下的超市买游戏点卡,平日里卖点卡的收银小哥病了,代班的女人并不知道游戏点卡的事情,结果白跑一趟。
“我这还有,一起去你家玩儿。”龙飞跃建议着,受滕存一的影响,龙飞跃最近也很是着迷。
龙飞跃最近经常往滕存一家里跑。徐岚依旧不怎么搭理他,他也习惯了,多数时间就和滕存一一起在房间里打游戏。
5月2日,星期二,中雨
今天,龙飞跃神神秘秘的告诉我,超市的收银小哥是因为贫血晕倒,被救护车接走的。他显然已经认定是徐岚的手笔。
徐岚还没有回来,放假前那个周五以后,再没有看见他。猫和行李箱都在,我还签收了一箱子的羊肉。他显然还是要回来的。
只能等他回来再问了,从以往的经验看,他都是直言不讳的。
虽然知道徐岚并不会取人性命,还是很介意。
介意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似乎也并不完全是他的食物清单,有时候感觉更像是我自己做了坏事,生怕人知道。
这种感觉让人烦躁。
龙飞跃倒是看得开,徐岚说他心重,至少不是在这件事情上。照龙飞跃自己的说法,他们苗族从小就接触那些与各色神鬼打交道的仪式和禁忌,就算他们这代人大多数已经不怎么相信了,但真的遇见时,也还是知道分寸。
神鬼吗?他倒是毫不犹豫的确定了种类。
2017年5月5日,星期五,中雨
丁酉年四月初十,宜结婚、交易、开厕、打鱼、补垣
忌搬家、开业、修造
才停了两天的雨,又开始下。揽胜太宽,没法停进住宅楼之间的窄路。从停车场穿过大半个小区,徐岚的裤脚溅满了泥水,心情也变得泥泞起来。
滕存一并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的黑色屏幕发呆。憋了几日的问题,他在心里演练了太多次,结果徒增了许多烦恼。
徐岚看了滕存一一眼,就换衣服去了。“这小子不对劲。”他揣度着。
回到客厅,徐岚没有去沙发,坐在茶海边准备泡茶。
“那个收银的,怎么回事?”滕存一已经想不起都演练了些什么。
“催款的垃圾短信,是你买游戏点卡的时候,他做了手脚。”徐岚烧了水,开始烫洗茶具。
“你告诉我就行了,干嘛要……”滕存一直起了身子,声音也高了些。
“正好饿了。”
“你一天吃到晚,还会饿。”滕存一冷笑了一声。
“如果让你每天只吃青菜,虽然饿不死,时间长了,也是要出毛病的。”徐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直盯着滕存一。
滕存一愣住了,这是他从没有演练到的答案。徐岚的绿眸似乎闪出了一点金光,滕存一不由得一惊,回过神来。
“这些天你去哪里了。”
“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干的。”徐岚把茶叶舀进紫砂茶壶。
“你不会把那些人也……”
“当然不行,动静太大了,查清楚后,就托人报案了。”
徐岚自顾自的喝茶,把滕存一晾在一边。猫蹭了过来,在徐岚的脚边转圈。
5月6日,星期六,阴
一天了,徐岚一句话都没说。早中晚饭都照常烧了,他自己一口也没吃,目不转睛的看电视剧,从早到晚,看完了半部韩剧。
是生气了吗?也看不出来呀。他那张冰雕脸,偶然有点表情,也是若有若无的。这一整天,更是完全冻住了。
其实是我错了吗?
昨天他回来之前,感觉理直气壮的,还憋了一肚子火,被他看一眼,就泄光了。
我也就这点儿出息。
2017年5月12日,星期五,中雨
丁酉年四月十七,宜打扫、沐浴、破屋、祭祀,余事勿取
忌安葬、开光
虽然下着雨,徐岚还是硬着头皮回到别墅。
周涛已经等着了,茶几上放着一摞公文袋。
“怎么拖了这么久?”徐岚坐下,拆开一个公文袋,看得很仔细。
“报案以后就迅速盯住了,似乎是发现还有同伙,所以没有马上收网。”
“哦。”
“这是全部的笔录?”徐岚终于看完了。
“啊,是。”周涛等得犯困,被吓了一跳。“那个……,您似乎对那个姓滕的小子特别上心呢,我需要去见一下吗?”
“不用。”徐岚看着窗外,雨似乎小了些。
“有什么不妥吗?这个案子。”
“暂时没有发现,你继续盯。”
“好。”
5月30日,星期二,阴
今天端午,徐岚已经忙活几天了。
菖蒲和艾草,都是整株的,他还拿盆种上了。大概是又跑去哪个深山里挖来的。
大张旗鼓的包起粽子,清一色的大肉粽。姑姑前些天给的碱水粽,被徐岚塞进冰箱,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龙飞跃也跟着凑热闹,拿了块腊肉来,说是要包他们湘西风格的枕头粽。不过,他在家大概也就是负责吃,包的粽子全都一煮就散。
晚饭后,徐岚拿菖蒲和艾草煮了水,喊我去泡澡,我拒绝了,他自己泡到现在。明明那么讨厌下雨的人,却这么喜欢泡在水里。
2017年6月21日,星期三,中雨
丁酉年五月二十七,宜祭祀、作灶,余事勿取
忌开业、安葬、修坟、掘井
让徐岚烦燥的,不仅仅是连日的雨,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刚刚收到了周涛的邮件,游戏点卡的诈骗案,已经可以确定没有特别的指向性。徐岚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像一头机敏的豹子,看似懒洋洋的卧着,却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是不是应该主动点了。”他暗自思量着。
滕存一是看不出来的。不变的面无表情爱理不理,不变的宅家吃肉的日常。滕存一暗自庆幸,游戏点卡的风波总算是翻篇儿了。于是也戒了游戏,专心复习备考。
端午过后,龙飞跃就再没有去过滕存一家。期末考试是一个原因,家里的事也让他烦心。姐姐还是跟那个道师的儿子订婚了,之前明明那么不乐意,现在却什么也不说了。
午餐时间,滕存一从房间游荡出来,一屁股坐到单人座里,端起饭碗就往嘴里扒。
“加个微信。”
“哈?”滕存一差点呛着。
“怎么?”徐岚望过来。
“没有,没事,没事。”滕存一赶忙站起身,去卧室拿来手机,递给徐岚。
“已经发了。”
“哦。”滕存一打开微信,果然有一条加友请求。“山风?”
“啊,是我的字。”
“取得够随便的。”滕存一呵的一声笑出来了。
“是啊。”徐岚抬起头直直望向滕存一。随便啊,他想起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在那个竹林中的书房。
滕存一被徐岚望着,有点儿发毛,把手机揣进口袋,慌忙走去单人座,继续吃饭。徐岚便继续看电视了。
“有号吗?”滕存一突然问道。
“没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