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隐瞒,是为了最终不留痕迹的销毁。 在卧底任务期间,诸伏景光若是能力够运气好,真的摸到了黑衣组织的命脉,那么小山次吉郎就会拿着这份情报去换取一切他所需要的筹码。 为他本就算得上是丰富多彩的履历再添一笔浓墨重彩、让他能够在金字塔更进一步的警察功绩、摆脱警察厅零小组完全统领权的机会所在…… 甚至是以公安部长官的身份秘密与黑衣组织达成交易,乃至长期合作。 当然,不论事态在之后会如何发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作为一切知情人的诸伏景光不能活下去。 公安卧底诸伏景光选择踏上的这条晦暗道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天光大亮的终点线。 “不。”小山次吉郎在沉默许久后苦笑一声,“看来再继续否认下去似乎没有意义了。” “我的确是未经上头同意私自派出了卧底人员,诸伏的档案……也确实是我所为。” “但我隐瞒诸伏所在的真正犯罪组织是因为……” 他凝视着面前平静至极也冰冷至极的青年才俊,缓缓道:“公安内部存有他人之耳。” “木云课长刚才提到的伊藤末,就是我心中的怀疑对象之一。” “在真正的炸弹暴露在眼皮下之前,我不确定对方身在警察厅还是警视厅,所以才会特意修改了诸伏的档案记录,防止内部泄密给诸伏带去危险。” 小山次吉郎这一番无奈坦诚也还算事出有因的解释下来,木云和泉却依旧不为所动。 披着西装外套的黑发男人在警视厅内的传言中是一位只表面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很是通情达理眼光独到的警官先生。 但这位年轻有为的警官先生此刻面对小山次吉郎,展现出来的却是在同僚当中鲜有人知的另一面。 木云和泉的五官并非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模样,只泼墨似的眉眼格外引人心神,令人在同其交谈时,不自觉便会迎上他的视线,内心也会跟着为之一肃。 眼下,他的眼神极为平静,也极为冷峻。 当他以这种姿态向人投去目光时,被注视者很容易会产生一种自己其实只是某样无生命物件的错觉。 ——因为那双黑渊般深邃的凤眼里没有映出任何生机。 所过之处尽皆漠然以对。 “那么,你这么处心积虑,又搭上了优秀公安人员的一条命,换来的是什么?” 木云和泉抬眼,置身事外般的审视。 “应该抓到的人呢?” 小山次吉郎张了张嘴,沉默下去:“……抱歉。” “抱歉……”木云和泉扯唇缓缓重复一遍,“不如你亲自去向景光道歉吧,小山部长。” “你意下如何?” 小山次吉郎猛地从沙发上惊起,紧盯木云和泉的眼睛骤起惊惧,再也无法保持住镇定。 这一刻,他是真的感受到——这个坐在对面一身病骨的消瘦男人,是会动手杀掉自己的。 木云和泉,绝不是那种大众意义上的普通警察。 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切实存在有一条“解决不了问题,就直接解决产生问题的人”的行事准则。 端看哪种解决方式获得的利益更加丰厚罢了。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景光,义正言辞的讲自己是为了揪出内鬼……” “可作为堂堂公安部部长,其实你并不是锁定不了目标吧?” 木云和泉的指尖敲点在茶几上,“否则,曾经那个十分受你信赖的伊藤末警官,为什么突然失宠了呢。” “在这个计划里,景光是你遮遮掩掩故意放出的饵,而伊藤末就是那只主动咬饵的鱼。” “只不过,”他冰冷嗤笑一声,“垂钓计划进行到一半,你这个自诩钓者的蠢货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池塘,而是暗潮汹涌的大洋。” “上钩的也不是你想当然的比目鱼,而是一条凶狠嗜血的虎头鲨。” 全中。 小山次吉郎的脸色难看极了,他自上而下俯视着木云和泉,忍不住提高音量: “为了群众的利益而牺牲个人,这是所有公安在成为警察的那一刻起就对着樱花警徽立下的誓言!诸伏景光也是自愿接下的卧底任务,就算牺牲在同犯罪分子做斗争的过程中,那也是死得其所!” “木云你的意思是我畏惧于那个犯罪组织?真是可笑!你懂什么?你的眼里就只有自己的学生!那么丁点儿的个人私情怎么能和国家安危相提并论?!!” “留着伊藤末,今后还可以误导对方背后的人,掌握情报战的先机,借机除去一大恶瘤,诸伏景光也算死得有价值一些!” “你以为我不想杀掉伊藤末一了百了为诸伏报仇?”小山次吉郎哈了一声,“你觉得我是因为恐惧才不敢动他?”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是怎么坐上公安部部长的位子的?那是我一步一步用实打实的功绩垒到了现在的高度!” “我问心无愧!!” 木云和泉看着脸红脖子粗的中年男人,对方那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似乎都在传达着被误解和侮辱人格后的愤怒及屈辱。 半晌,木云和泉后靠沙发蓦然低笑起来。 哪怕再次勾动了灼热的咽喉引起一阵咳嗽,他都难以抑制自己对于面前这幅景象而感到的滑稽搞笑。 他鼓起掌来。 “哈哈哈哈哈……咳咳,精彩的演技,小山次吉郎,你甚至成功骗过了自己。” 气血翻涌,小山次吉郎眼睛通红。 咳声渐止,木云和泉那未及眼底的笑意霎时间消散无踪。 “你说的没错,我也相信曾经的小山次吉郎的确是一位为国为家,誓死都会和罪犯斗争到底的英雄人物。” “但人类是善变的动物,答案究竟如何,你自己最清楚不过。大部分事实只要发生过,就会留下痕迹。” 木云和泉微微合眼。 他的体温早已再次烧灼起来,为防风原有闲事后像个老妈子一样谴责他三天三夜,必须得尽快回到医院输液退烧了。 但表面,黑发男人只漫不经心又令人胆战心惊的细数起小山次吉郎桩桩件件的前科。 “三年前的四月,为摆平下级私人恩怨引起的过失杀人案,你收受下级贿赂四十万。” “同年十月份,你以把柄威胁下属,在职场中处处打压对方并且勒索金额三十万。” “两年前的夏天,你以更过分的手段针对另一名刚刚在警界中展露头角的优秀后辈。” “对方却没有你敲诈的上一个对象乖顺,宁死不从,最终被你添油加醋泄露出去的黑料糊了满身,在网暴中自杀死去。” “一年前,被你包庇的那个下级再添新罪,之前的过失杀人案也意外东窗事发,你找人顶包,把自己择了个干净。” “两个月之前,你参加了一场孤儿院慈善捐赠晚会……结束时带走了一个金发小姑娘。” 木云和泉一字一句道:“三天后,郊外森林深处,多出了一具冰凉破败的女孩尸体。” 小山次吉郎彻底软了身体,瘫倒在身后的沙发上。 当一个人自以为世上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情的众多秘密,却在某一天毫无预兆的被完全不相干的人如数家珍般一一缓声道来时—— 他会觉得自己遇见了神明。 亦或者是恶魔。 小山次吉郎认定木云和泉是后者。 鬓发稍白的中年男人终于开始颤抖起来。 而面前的恶魔也在最后为他残余的人生敲响了定音一锤。 木云和泉道:“有关于曾经的英雄警察——小山次吉郎的审判,就交由最高裁判所去裁定吧。” “我向你保证,那会是一个绝对公正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