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信步走下了荒山，然后将身上的道袍拍打了一遍，以避免被家人看出自己是野外过的夜。 他心中有些羞涩地往村口走去，路途中遇到的村民，都是诧异地打量他几眼，然后惊喜地道：“这不是甘娃子吗？你才离开村子几个月啊，就越来越像个道长了，搞得我都不敢认你了。” 甘宁拱手朝他笑笑：“张三哥，近来可好。” “好，好，好，刚才我还看见你爹在村口挑水呢。” “嗯，谢了。” 走了没多久，甘宁就看见自己的二弟甘兴手持柳条坐在牛背上，正如他小时候放牛时那样摇头晃脑虚度时光。 “阿哥？”甘兴看到自己的兄长，连忙收起了那摇头晃脑的动作，从牛背上出溜下来走到他面前。 甘宁只是摸了摸老二的脑袋，问道：“爹娘怎么样？” “以前咋样，现在还咋样呗。” 生活没有变化？甘宁感觉有些奇怪，他托俞老伯捎回来的一百两银锭难道没有收到？不然生活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变化？按照正常老农的思维，不是买房子置地吗？ 不过以他父亲内敛的性子来看，什么也不改变倒也符合他的做派。 他和二弟途经过村子的南墙，墙根下坐着一群村里的闲散老人，旁边站着瞧起来模样憨傻的守村人。 “吆，这不是甘娃子吗？你不是出去当道士了么，怎么又回来村里了？” “甘娃子，听说你跟茅山道士学法术了么，来，给你六伯变一个西瓜开开眼！” “变西瓜有甚么稀奇了么？要变就变一个桃树，俺听说人家茅山道士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让桃树长老高，还能结老多桃子。那桃子又甜汁又多，咬一口，哎吆，美滴很！” 甘宁的脸上露出了礼貌又和煦的笑容，同时向老人们拱拱手：“各位老伯老叔好。” “嗯啊，娃不错，娃出去学道术，没有丢了礼数。” 甘兴感觉这些老头有些难缠，连忙用枝条在牛屁股上使劲抽：“你这老牛，岁数大了一天到晚不干活！就知道放屁！” 老人们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口中叨咕道：“老蒙家里的这个老二太生，成不了大器。” 他们似乎忘记了，老大以前放牛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说老大的。 甘兴赶紧拽住甘宁的衣角，拉着他赶紧往前走了几步。 “快走，快走。这些老头很烦人的。” 他和二弟回到了家门口，甘兴直接喊出了声：“娘，你看谁回来了？” 母亲正在院子里坐在大木盆前搓皂角洗衣服，看着甘宁身穿道袍背负长剑，感觉他又长高了许多。 她用湿漉漉的手抹了一下额角，连忙站起来说道：“娃回来了呀，饿了没有，娘给你做饭去。” “娘，这才刚早上呢。” “是啊。晌午没到呢，”母亲撑了一下腰没有站起来，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她寻思了半晌才说道：“我去给你煮肉吧，这肉煮得早就软得早，不早点煮软不了。” 甘宁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煮。” “哎，不用，你回来了，应该歇一歇呢。” 他跟着母亲一起进了厨房，从挂钩上拿下一块猪膀子，放在案板上仔细剃起了毛。 母亲在旁边往锅里舀水一边问道：“跟你师父在山上过得好吧。” “嗯，很好。” “我听说这种道士门上会收很多徒弟，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甘宁眼前浮现出鸡娃那流着鼻涕的小胖脸，笑了笑说道：“我们山上就只有我们两个徒弟。” “那就好，那就好。” 甘父从外面干活回来了，用手巾摔打着肩头上的尘土，随后进入了厨房，明显愣了一下：“娃回来了？走，跟爹到屋里说会儿话。” 母亲上前去接过甘宁手里的切肉刀，也说道：“去跟你爹说话吧。” 甘宁放下活计，跟着父亲走进堂屋，准备站在下面应答。 谁知甘父竟拖了拖长桌旁的高背交椅，对儿子邀请道：“来，坐到上面来吧。” 甘宁对这样的场景印象深刻，凉州虽然地处偏远，但也受到了中土文明的辐射。这把椅子是甘父邀请长辈和同辈客人坐的，家里的孩子从小被教了礼数，即使没有客人也是不会去坐的。 今天父亲突然要他坐上去，该不会是把他当做客人了吧。 他点了点头，退回去坐了上去。 甘父又提起旁边的瓷壶，给甘宁倒茶。 看来家里的生活水平确实是改善了，虽然体现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上。 “你托人寄来的银子，爹已经收到了，这么多银子……爹也不问了，你应该自己留下，出门在外哪里都需要钱。” “爹，没事，这些钱都是从正道来的，绝没有坑蒙拐骗。” “我现在是出家人，出门在外，用不了这么多的钱。这些银子本来就是给你们改善生活的，花钱不必有顾忌。” “跟村里其他人比起来，你爹我的生活已经够好了。况且，花钱怎么能没有顾忌，虽说是家无横财不发，但俗话说财不露白，咱家祖辈生活在这里，村里人知根知底，突然间有了这么多钱，难免不遭旁人嫉恨。” “所以啊，爹我已经想好了，这钱要不动声色地花出去，人要一点一点地慢慢富，旁人才不会嫉恨。所以一下子置那么多地，不现实，要今年买五分，明年买一亩。房子也是一样，慢慢地往大了修。要让别人以为咱家的日子是一天一天好起来的，不是一下子暴发起来的。” 看到父亲这种智慧的人生态度，甘宁心中感慨不愧是我爹啊，一天书没有读过，却已经把苟道把握得如此精深。 我虽身为出家人，也需要有这种精神，任何时候都不能浪，无论是做人还是修仙，都不能飘，一旦飘起来了，就容易摔死。 “吃饭了。” 母亲把两盘菜端在了桌上，又给父亲端来了一碗面，甘宁刚要起身去厨房端饭，却被甘父喊住：“你不要去端饭，让你弟给你端。” “老二，给你哥端饭去。” 老二老老实实地端了一碗面，送到了兄长手里，于是甘宁和甘父就成了这个家里，唯二能上桌吃饭的人，以前能上桌的只有客人，现在只有他好像客人。 他的兄弟们都端着碗蹲在屋檐下，母亲则在厨房里吃。 这顿饭让甘宁感觉，以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在他离开家获得了新的道士身份后，就失去了一个普通儿子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