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的一天,麻三儿操练了乡勇回来,正独坐屋中喝茶,心里边儿还思量着,虎妖自奉令去买马和军器,怎么过了这许多时仍不见回转呢? 他自觉心神不宁,料来不是什么好事,正自散步排解,却忽见门外跌跌撞撞跑进一人,他满脸是血,右臂带伤,细观之下,却正是随同虎妖前去采买的团勇。 再看这名团勇,气喘吁吁,眼神散乱,举手投足间尽显张慌之色。 麻三儿连忙将他喝住,又命乡勇唤来村中的医官给他调治,这才让他坐下来,喝茶慢述。 可是这一听之下,不免使他“蹿起了顶门三把火,烧透了霄汉一片星”啊。 原来自虎妖奉命前去采买,便日夜兼程,不曾有半点儿怠慢,只消十数日光景,便来到了塞外草原。 这里水草丰美,人民殷富,大大小小的马场星罗棋布,内里不乏有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宝马良驹。 他先是接触了几位头人,又将携带的山货相赠,待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后,方才说明来意,又取出东珠,给对方过目。 这东珠光华璀璨,端的能夜照百步,乃是世上一等一的至宝啊。 几位头人见了,当真是看花了自家眼,急忙唤来了牧马人,将好马挑上数十匹,给虎妖过目。 虎妖在此地接连就逗留了数日,选取了近三十匹好马,又购买了一百把好朴刀,一百把好花枪,这才将东珠交割了,率队登程回返。 他是个性急的人,既受了麻三儿的信赖,自是不肯耽搁分毫,只顾没日没夜的急急赶路,只有到了水草丰美之地,才稍作停留,让马儿吃饱喝足,略作休整。 话说这一天,眼见得家乡在望,虎妖也自欣喜,正催攒行程,却忽听山间一棒铜锣响,接着便涌出一百多人,堵住了去路。 虎妖还当是遇见了山贼草寇,连忙催马向前,声言此是麻三儿团头儿的马匹,还望各位兄弟念在大团保得一方平安的份儿上,能网开一面。 待日后,团头儿自会登门造访,与寨主义结金兰。 不料话音未落,便听得一片声的铜锣响,这一百多人,竟各持锋利器械,围裹上来哄抢。 虎妖见事不谐,连忙挺起朴刀,拼力突围。 叵耐对方人多势众,顷刻间便被冲散了,那些好马,尽被对方抢去,眼睁睁的望西边儿去了。 虎妖见状,直气得口吐鲜血,连忙收拢残兵,准备夺回马匹。 却不料对方阵中跑出一人,面罩黑纱,手持两柄板斧,截住了虎妖厮杀。 他们直杀到正午,虎妖一路疲乏,稍有不慎,竟被斧攥打中了后肩,跌倒在地。 那强人,本待一斧子结果了虎妖的性命,幸得手下人拼死相救,这才脱离了战阵,藏到一处破庙中栖身。 虎妖自知失了马匹、军器,无颜去见麻三儿,只好先让手下人前来报信儿,自己则在庙中静候回音。 麻三儿得报,初时虽气冲斗牛,可稍后便冷静下来。 他自忖来至此间,早将左近的山贼赶尽杀绝了,即便有那漏网的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至多不过二三十人,怎会有这百多人的阵势呢? 至于官军,那就更不靠谱了。殊知他们闲常养尊处优,连城门也出不得半步,怎会有此等强横的手段呢?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想必是左近的团练,趁机前来骚扰,可一念及此,麻三儿当即便惊出一身冷汗,须知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倘或大敌当前,内部人相互攻伐,即便不是能掐会算之人,也不难预测战局了。 他不免心急如焚,当即命下人唤来柴禾、王大愣等人,一面又派出了猎户,带领五十名乡勇,四下巡视,以备不时之需。 一行人都结束停当了,各带了器械,快马加鞭,直奔破庙而来。 到得庙中,麻三儿先对虎妖安抚了一番,接着便详细推问这前来截取马匹之人的样貌和嗓音。 虎妖虽尽力回忆,叵耐来人面罩黑纱,不曾开得一言,又手使板斧,确实不似左近之人。 麻三儿寻思了良久,仍是不得要领,一旁的柴禾性高气傲,当即叫道: “不消说了,想来只有那窦家四虎能有此为。 他们眼见我等日益壮大,眼馋的紧,又没有三哥你手中的宝贝,只能去半路截取。 此必是那窦冲的主张,确非大丈夫所为,端的是可恨至极。” 王大愣一向心直口快,闻听此言,便要去找窦家算账。 幸而一旁的麻三儿急忙劝住,好说歹说才将他拉回庙来。 虎妖见众人群情激愤,便献策道: “我等也未亲见到底是何人所为?此番倒可以先去他窦家,只说前来拜望,想窦融必是已经知晓了此事,到时候再看情形,见机行事便了。” 麻三儿听他说的有理,当即便命人将虎妖的伤裹了,又命两名乡勇护送他回去疗养,自己则带着柴禾与王大愣,飞马直奔窦家而来。 要说这窦融确已闻报麻三儿的战马军器被抢,尚在狐疑不决,忽听家人来报,说是麻三儿来访,当下不敢怠慢,连忙整衣出迎,却见三匹马如飞而至,后面则紧跟着十名乡勇,各个身背大刀,手提花枪,威风凛凛。 窦融见状,先自畏了三分,忙命家人牵住坐马,麻三儿见窦融满脸慈祥,心知他必不知事情的原委,当即便拱手见礼道: “老人家,我等从塞外购买的马匹军器被抢,想来您老已经知晓。 我等今日登门叨扰,就是想请您老人家帮忙打听一二。 倘是误会,那便请还回,陪个礼也就罢了;倘是有意而为,却不知是谁人主使,所为哪般?” 他这一连串的发问,直逼得窦老汉哑口无言。 窦融也不是没有见识的,自忖左近再没有此等有胆量的山贼草寇啦,难不成真是自家所为? 正思忖间,又被麻三儿这一通逼问,弄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不免尴尬万分,直急得脸上渗出了层层汗珠。 一旁的柴禾见状,当即便想闯府搜拿,幸而有麻三儿做主,便都随着窦融进了厅堂叙话。 窦融见事不可免,只好叫管家将四个犬子都叫来问话。 须臾间,老大窦武,老二窦文,老四卷毛犼都已来到,却只有老三窦冲,外出围猎未回。 麻三儿见窦武满脸倦容,似乎酣睡未醒,而窦文则一身内衣,尚有墨迹未干,而窦家老四则弓腰驼背,身形猥琐,显然与虎妖所见的强人不符。 只有窦冲,一向性如烈火,且嫉贤妒能,真要将此人唤回,那便知端的了。 窦融见三子俱在,只有窦冲未到,也觉诧异,忙命管家派人,速速将其招回问话。 可是家人去了许久,却仍不见窦冲回来。窦融不免焦躁,忙又派人前去寻找,正说话间,忽见一名家人从门外急跑而入,口中叫道: “启禀老爷,大事不好了,三少爷外出围猎,被猛虎伤了,正被护送回寨来。” 众人闻言,尽皆大惊失色,急忙迎出屋来。 但见一众团勇,正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正是窦冲,却被随身的衣物盖了,看不出面色,连手脚亦被袍子裹得严严实实,不曾露出了半点儿。 窦融还道自己的儿子真被老虎伤了,忙叫请医官调治,又转回头,对麻三儿说道: “老朽无福,而今三子被伤,方寸已乱,还请团头儿改日再来,老朽定当全力相助啊。” 说罢,他便慌里慌张的入了内堂,看顾儿子去了。 麻三儿等几人,站在屋外,却是无计可施,只好骑马回寨。 路上柴禾见麻三儿心事重重,便说道: “三哥,依我看窦冲受伤是假,意图掩人耳目才是真的。 我等也在此间多时了,何曾见过半只老虎啊。 而今他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时被伤了,岂不令人生疑吗?” 他见麻三儿兀自低头不语,随即补充道: “依小弟看,干脆就派了乡勇守住他家左近,不怕那厮露不出半点儿马脚。” 一旁的王大愣听了,也说道: “依着俺看,莫不如就将那医官擒了,便知端的了。” 他的这句话,本是无心之言,却当真点醒了梦中人。 麻三儿二人听了,当即恍然大悟啊,连声说好,随即便商量着由柴禾带领几名精干的乡勇,去前路上守了,定要将那医官捉来问话。 再说那名医官,其实也就是一名游医,粗通些针石把脉的手段,却也会扎纸活儿,闲常时无人请他看病,便为别人主理些白事过活。 而今听说窦老爷子有请,急忙就背了药箱,屁颠儿屁颠儿的来了。 不料想,待其好不容易到了窦家,却是无人出来相见,只向他讨了几贴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便将他赶了出来。 这个游医本想能借机捞上一笔呢,可到头来呢,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免心下着脑,却又惹不起窦家的势力,只好含怒带怨,自背着药箱往回走。 可刚转过一处山坡,忽听前方一声吆喝,草丛中早钻出了个人来,不由分说先将他一脚踢翻了,接着便单三扣、双三扣,绑了个结实。内里一个瘦高个儿,显见是个带头儿的,笑吟吟的走上前,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开口说道: “先生休怕,我等不是坏人,不过我家三爷就怕你多嘴,叫我等在这儿结果了你的性命,来年那便是你的周年了。 到时侯啊自会有人给你烧两张黄表纸,外加一百个元宝,让你在阴曹地府之中,也能过的舒坦点儿。” 说完,他便紧咬牙关,从怀中撤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刀,就要动手。 那游医见状,只道是三公子窦冲派来的,早唬得上下两排碎玉“得得得”的乱响,两眼堕泪的央求道: “诸位好汉饶命,想小可家中还有八十岁老母在堂,倘杀了小人,便是一刀两命。 还望各位爷爷高抬贵手,小的是万万不敢胡言的。” 但听得那瘦高个儿又说道: “你且休要害怕。 我等也是奉了三爷的命令,迫不得已,原也不想杀人害命的。 你且说说看,在老太爷家中见了甚的?倘或乱说,便是这一刀,将头砍了,叫你也做个无头恶鬼。” 那游医闻言,当即便抖飕飕的答道: “小的、小的也未听到甚的,只是听下人说,有什么货都码在西山坳里,还说待吃饱了再趁夜牵回来。” 不料想,他的话音未落,那个瘦高个儿早将手中刀晃了晃,喝道: “好你个贱人,既然知道了小主的事儿,便把来一刀杀了,免得招祸。” 游医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急忙争辩道: “小可却是冤枉的。原想能挣上几两银子,却只挣到了这几文钱。小人端的不知道是甚货品,又为何放在了山间? 从今日起,您就当小人我把舌头嚼了,断不敢说与别人听。 倘言不由衷,便是上天降罪,将我一雷劈了,也不冤枉。” 那个瘦高个儿见他发下毒誓,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笑嘻嘻的还刀入了鞘,口中则说道: “也罢,我不想你也是个爽利人,而今且饶了你,倘以后言不由衷,小心尔的脑袋。” 那名游医听说事情竟然有缓,当即就挣扎着跪起身,磕头答道: “小的是万万不敢的。只求爷爷饶命。倘小人言不由衷,就是天打五雷轰,车压马踩,也定叫小人遭了报应。” 他只顾着絮絮叨叨的许愿,却听不到任何回答,过了良久他才疑惑的抬起头,却见四野无人,只有自己孤零零的跪在道旁,方才的几人早不知去向,真不知他们怎么跑的这样快,到底是人是鬼了。 他见日头偏西,只好自认倒霉,废了半天劲才踉跄的站起身,用手指勾着药箱,灰溜溜的向家中去了。 其实不用我多口,各位看客想必已经猜到了八九,那个领头儿的瘦高个儿正是柴禾假扮的,他套出了窦家的底细,急忙一溜烟儿的跑回了下处,将事情的始末缘由,告诉了麻三儿。 麻三儿听罢,不免也有些忐忑,他情知此时应以“一团和气”为上,倘或处理不周,即便罗刹教没来,自己也是断然待不下去了;可如今手足被打,尚在疗伤,而自己辛辛苦苦买来的马匹和军器却又被抢,即使自己能忍辱苟活,可手下的弟兄那也是断然不肯甘休的,倘或再争竞起来,定是难以收场啊。 他所思右想,难得要领,只好请来了成瘸子一同商议。待成瘸子听完了事情的原委,先自沉吟半晌,才道: “要说呢,他窦家有过在先,倒也不是我等不义。 可大敌当前,确又不该一味的相互攻伐。 依我看,莫不如派出一人,前去西山坳里探看究竟,倘真有马匹、军器,便取回一半,也就罢了。” 麻三儿闻言,也觉得这才是个好办法儿,便叫来猎户面授机宜,又留下柴禾看家,再叫王大愣外出巡视,如此的一番安排,当真是滴水不漏,而后便是静候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