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炉把酒适安逸 山雨欲来风满楼 咱们书接上回,正说到兄弟几人,计惩了蓝大脑袋,继续开拔上路,却因无巧不成书,尚需“花开两朵,另表一只”。 说的是有这么一个书生,每日介读书作画,意图考取功名,能够光宗耀祖。他虽然成了家,却依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活脱脱一个穷酸废物。 有一日,他刚读完了手中的《论语》,正欲找寻几个相识的学伴,一同饮酒赏花,附庸风雅,却忽听后院儿养的老母猪,口中哼哼啧啧之声不绝,他也是心中烦恼,便开口骂道: “想你乃是一介畜生,却要弄出这许多的声响,搅扰你家老爷一场。想我功名富贵在望,又岂肯与你等畜类为伍。” 说罢,就喊自家媳妇,将那母猪牵走。 他的媳妇深知他的脾气秉性,也不和他计较,便随手放下活计,去院中赶猪。 书生却正待提笔赋诗一首,却忽听院中惊叫连连,不觉骂道: “好你个妇道人家儿,难不成平日里教你的三从四德尚未背熟不成吗?而今又在院中大惊小怪,倘或惊动了邻里不是耍处,便要笑话我治家无方了。” 他虽是说教了一番,却没人回应他只言片语,便怒冲冲开了门,再要喝骂,却忽见家中的母猪,体型早大了许多倍,真个是“头如麦斗,眼似铜铃;鬃毛直竖根根立,四蹄踏地地欲倾;尾巴飞卷砂石走,张口怒吼似牛鸣;口中獠牙如刀戟,一片红舌会掉风;若非家畜成妖怪,便是上天降罪来了一个老猪精。” 他还当是自己没睡醒呢,急忙定睛再看,却见那头巨猪忽而掉头,张口一咬,便将他的媳妇拦腰叼住,三嚼两咽竟吞落了腹中了。 他被此情此景直吓得是心惊胆战呐,来不及为媳妇抹上一把眼泪,就夺路而逃。 休看他平日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此时却也跑得如飞似箭,两耳生风,直跑到了一处荒僻的所在,才敢收住了脚。 可等他定睛再看,周遭却是荒坟处处,野草蓬蒿,好一处荒坟野冢啊,不禁又暗暗叫苦,正想寻回村去,却忽听就有一阵儿掘土的声响,正从一处坟丘里传来。 他虽是饱读了圣贤之书,可并非是愚昧之辈呀,情知这是碰上盗墓的了,此辈多是心黑手狠,倘或叫他们撞上,定会将他杀了,埋入坟中毁尸灭迹,故而也不敢耽搁,就蹑手蹑脚的寻了一处小径,撒腿狂奔。 可是他的手脚早就软了,还没跑出几步,早惊动了坟里的贼人,一声呼哨便随后赶来。 书生虽早就疲乏已极了,却在这生死关头,也知道惜命,一霎时豪气顿生,只顾没了命的狂奔不休。 直到他累得口吐白沫,眼冒金星,无论如何就再也挪不动步了,这才一头栽倒在地,就人事不醒了。 待其再次醒来,却早已是天色昏黑,冷风撒然的深夜了。 他衣衫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却忽然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以手一探竟是个死的,周身冰凉,满是血污,好在衣衫尚且齐整,他被冻不过,只好颤巍巍的剥了那人的衣物,穿到身上御寒,却不料时过不久,但听得鸡鸣声四起,已是天光了。 他本欲起身寻找路径,却遥见一伙儿人由远而近,还以为着是山贼造访了,急忙就伏低了身子,躲避起来。 可是说来也巧,就在他伏低身形的一瞬竟被人给发觉了,当下一声呼喝,四面围拢来,被捉了个正着。 他见面前的众人都是庄客打扮,便放下心来,正欲分说明白,却忽听为首的一人叫道: “好个贼子,竟敢盗掘古冢,又杀了同伴,逃到此间。也是天理昭然,叫你被我等捉了,正好解到县里去,请功受赏。” 他听闻这伙儿人竟将他污作贼人,急忙开口争辩,可一身装束,满是血污,叫人如何肯信呢?当下又是一顿棍棒相加,直被打得昏死了过去,这才被绑上四肢,抬到县里来。 好在那位县太老爷乃是个清官,听闻拿到了挖坟掘墓的贼人,不敢怠慢,急忙喝起了三班衙役,又领了师爷,升堂问案。 可这三推六问之下,那书生当真是有一说一,就将事情的原委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说了个明白。 县太老爷察言观色,见他确不似个贼人,便叫领堂的班头,领了十几个眼明手快的公人,带上飞签火票,前往书生的家里,看个端的。 可等班头领着一众公人到了他家,却是一切如常,他家媳妇也正在屋中纳鞋底子呢。 一问之下,才听那妇人说,他家相公昨日清晨忽然就发了颠,不顾一切的狂奔而去,她一个妇道人家,实在追之不及,又思量着待他清醒后自会回来,只得回到了家中继续做活儿,却不料苦等了一夜,仍不见回来,正欲去衙中首告,却见班头自带人来了。 末了那妇人还说,她的这位相公,一向爱看“鬼狐杂谈”,那心里边儿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的是,时常发颠,倒也不足为奇。 众人听了,当真是哭笑不得,只好回转来报信儿。 县老爷弄明了原委,不觉大笑,深知这个书生乃是个无用之人,便称其为“狂生”,逐出堂去了事。 这“狂生”回到了家中,又被左邻右舍嘲笑了一番,自觉无脸再呆下去了,只好离家出走,最后竟然就不知所终了。 不过也有人说,目下搅闹关外的恶灵天师,便是这个“狂生”。 他被众人羞辱得恼羞成怒,一路上寻妖访怪,立志报仇,却不料误打误撞间竟入了罗刹教,因其识得礼法,更兼头脑聪慧,数十年间便被逐级提拔,最后竟成了这一方的教主了。 对于这些个传说,近年来流传甚广,在这些愚夫愚妇的口中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有那不辨真伪的,便偷偷弃了自家的田亩,跑到山里去,偷偷入了罗刹教了。 如此一来,甭看罗刹教在关内的富庶繁华之地发扬不开,可在这关外的穷乡僻壤间却是越来越壮大了。 咱们闲言少叙,还是书归正文,麻三儿自领着一队“义军”,刚刚开拔不久,便遇到了从窦家围子赶来的一众乡民,他们早就风闻他麻三爷英明神武,盖世无双,便自发的担酒壶浆,前来迎接“义军”了。 内里自然有六格格和虎妖等人,大家俱相见了,都是欢喜无限,而那随同来的乡勇们,眼见四方百姓如此拥戴,不免也是暗自高兴,思量着此番能随着三爷前来,那可真就算来着了。 日头接近午时,前来迎接麻三儿的乡民络绎不绝,一路上欢歌笑语,载歌载舞,显得颇为热闹,却是“东家起灶,西家忍饥”,早气歪了窦家四虎的鼻子。 他们原是看麻三儿等人不起的,而今却被他抢了风头,又有窦武当众出丑的过口儿,又岂能白白忍下这口气。 倒是那窦老太爷,颇有几分气量,自是心中明白,此番麻三儿前来,倒是壮了他窦家围子的声势,想那罗刹教乃一众丑类,纵有天胆,也不敢贸然前来了。 于是他力排众议,亲自领了身边儿的“四梁八柱”,赶往围子外头迎接。 这窦家四虎本是不愿意的,可拗不过自家的老爷子,只好都捏着个鼻子,跟在后头,却唯有窦家老三,暗打算盘,脸上显得颇为欢喜。 你道是为何?难不成窦冲要与麻三儿交好?实则非也,是他早就对六格格垂涎三尺,即便要与麻三儿交好,却也另有图谋。 他们一行人到了庄外,但见旌旗一面,迎风飘摆,上秀“义军”二字,旗下四匹马,马上分别端坐着麻三儿、成瘸子、王大愣、柴禾四人,身后则随着数百乡勇,尽皆红巾抹额,身穿号坎儿,背背大刀,刀柄之上红缨飘洒,远望真好似一片红霞,漫地而来。 众人看了俱是心惊啊,唯有窦武,遥见王大愣骑在马上,想起日间曾当众受辱,不免妒心爆起,便要弯弓搭箭,一箭射将去,幸好被窦文及时发现了,就硬生生的将他拖回了围子。 麻三儿望见窦老太爷亲自出围迎接,连忙翻身下马,又将成瘸子等几人一一引荐了。 那窦员外见到了成瘸子与柴禾,倒还罢了,却对王大愣十分赞赏,心里暗道,倘或能将此人收于麾下,便不愁杀不出个功名利禄来了。 想到了此间,他便对王大愣甚为殷勤,而那窦文却独对六格格情有独钟,见到她被冷落了,便想要上前套个近乎。 却不料,六格格虽是个弱女子,却生来性高气傲,又对她的三哥情真意切,眼见麻三儿忙着支应,竟没和自己多说几句话儿,正在气恼,却见窦文嬉皮笑脸的凑上来,不免就想要拿他出出气,便笑盈盈的迎上去,忽而下头一个绊脚,便将他踢倒在地了。 那窦文本是一片痴情,见到六格格面带笑意,直看得眼热心跳,正要上前温存暖语,却被当众踢了一跤,不免也醋意顿生。 他早知六格格对麻三儿芳心暗许,便将一肚子邪火都撒在麻三儿身上,当众竟破口大骂道: “你们这些个杀才,若不是我们收留了你等,你等焉有今日。想不到今天却要在老子面前耍威风,当真是岂有此理。你来,你来,怕你的不是好汉,当真要与你厮并三百合。” 窦老太爷见他忽然发狂,生怕他坏了好事,连忙出言喝止道: “你这逆子晓得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回屋去读书,倘或再要胡缠,当心家法伺候。” 说完便命几名团勇,将他架起来,冲开人群去了。 麻三儿原正在兴头儿上,却被这窦冲一番话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见窦老太爷动怒,急忙劝道: “老爷休急,想我和令郎乃是好友,倘有不慎冲撞处,还望您老海涵。待日后我自会去令郎处问候,定要重修旧好,结为兄弟。” 窦老太爷见说,不免暗叹自己的子侄较麻三儿真不知差了多少,却又不肯当众丢了面皮,只好打了一个哈哈,便领着众人一同到围子中歇脚儿去了。 当夜围子里杀牛宰马,大摆宴席,麻三儿以及随同的一众乡勇,那当真是到了家了,就地团团围坐,甩开腮帮子,颠起大槽牙,吃了个风卷残云,不亦乐乎啊。 王大愣、成瘸子等人,也是有好些个日子没吃过这么像样儿的饭食了,此时直吃得丑态百出,也全然顾不得什么礼仪相貌了。 在座的窦老太爷,因年纪大了,不喜好此类划拳行令的场合,只略略喝了几口水酒,便自回屋歇了。 倒是陪酒的窦家四虎,眼见他们吃的如此狼狈,不免都在心中暗笑,这不过就是乡巴佬进了城了,是瞅哪儿哪儿新鲜,看哪儿哪儿顺道,可怎比我窦家人,那个儿顶个儿都是吃过见过的,眼下先不与尔等计较,待日后见了真章再说了。 众人吃罢了晚饭,麻三儿便安排着大家歇了。他走了多日的山路,早就疲乏已极了,头脑一沾枕头,便昏昏睡去了,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时方醒。 他心中惦念着四方百姓的安危,急忙起身,简单洗了把脸,吃了几口干粮,便叫来随行的军汉,带上两个屯中的团勇,一并四下里查勘地形。 说起这查勘地形,却是他多年行走江湖的老令儿了,往往在事出紧要的关头,便救了他的性命,故而最是看重不过。 几个人先行到围子大门外看了看地势,但见田垄纵横,风吹麦浪,正是一派繁忙的农耕情景,麻三儿却不看农人们忙碌,只在心中默记四面的地形。 他见前方的十多里内尽是平川,却无险可守,又见两侧山丘起伏,高低错落,暗想这里便是打埋伏的好去处了。 几个人又到了围子的后门处查看,但见一道土岗立在目前,岗上林木丛杂,甚是险恶,却多有被天雷击过的痕迹,正不知是何缘故? 那两名屯中的团勇见麻三儿独自纳罕,不觉莞尔一笑,却是相互推脱着不肯说,面上还尽是尴尬的神情。 麻三儿见他们欲言又止,情知必有缘故,便开口相问,倒是其中一名年龄稍长的团勇道: “队头儿您既然问起,小的那就不得不说了。不过这是我们这嘎达的丑事儿,您老可千万别笑话,否则小人们的脸可就要插到裤裆里了。” 言罢,他便手指着土岗,一五一十的讲述起来。 原来,此岗名唤焦林岗,名头却是在康熙年间就留下的。 说的是当地有一个泼皮闲汉,人皆唤作醉鬼李四。 他平常只是在这一带的乡中闲走,但凡遇到了能干的活计,便干上几天,挣得三两个银钱,便拿去买酒买肉,自行吃喝一番,从不做长远计较。 不过就算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倘或没其他的毛病,倒还罢了,可偏偏就有一个最让乡下人讨厌的毛病,那就是好串老婆门子。 可什么又叫串老婆门子呢? 说的便是,每到农忙之时,男人们往往要下地干活儿,除了归家吃饭,便是一整天儿都要在田间度过,剩了家中妇女,独守空房,就跟个寡妇也差不多了。 此时便有那讨人嫌的汉子,趁着男人们上田,寻了这样那样的借口,跑到别人的家里去,跟妇女们拉家常,套闲嗑,一旦被男人撞见了,往往就要被打得头破血流,却多不知悔改,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犯,这就是民间常说的串老婆门子了。 要说这醉鬼李四便是此等样人了,可倘或他只是去找年轻貌美的妇人拉家常,那倒也罢了,却偏偏又生了一个貌似潘安的好相貌,加之巧舌如簧,这一来二去间,就有那不守妇道之人,被他拉下了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