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在离此地不远的一处县城里,就驻扎有一支绿营兵,他们弓箭、刀枪、火器齐备,却从不敢出城剿匪,即便匪徒、邪教闹上门儿来,也只能上城自保,从不敢出城迎击。 这只绿营兵的把总,名为杜春山,乃是个依仗家中权势上位的军官,因其畏敌如虎,只要有马匪呀,草寇啊从城前经过,便要拽起吊桥,高悬免战,因此便得了一个“雅号”,叫做杜关门。 这杜关门偶然听得民间百姓的讥笑之语,不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曾大言不惭的说道: “此乃小民爱我之意也。 殊不知这关门乃是围魏救赵之常法,取的是关门打狗之意呀。 想来只有像我这等通晓兵机之人,方能将之活学活用,收放自如,即便古之名将,又何以嘉之。” 当百姓们听说就他们这位把总竟然厚颜无耻到了这个地步,不免都是哭笑不得呀,只好又送给他一个雅号,赛赵括。 窦融那是久居此间的,焉能不识这位把总是何等样人呢? 闲常时避之都唯恐不及,可眼下,贼势浩大,早已有了难治之势,不去求官军相助,那还能去求谁呢? 他思量了再三,认为麻三儿说的有理,还是择机与官军结纳为上,否则就只能作罗刹教砧板上的鱼跟肉了。 按理说他所纠集的团勇,那是以训练有素着称的,其中最为精锐的一队,便是由他亲自指挥的。 可俗话说的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而今见到麻三儿有勇有谋,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不免就有心将这队团勇交给他来统领了。 可麻三儿当然要以自己才疏学浅来婉拒了,可又见窦融态度诚恳,实乃真心相托,目下又是非常时期,便有心勉为其难,临危受命了。 不料他的这番举动却早就惹恼了窦家四虎,以至于后来,双方之间是摩擦不断,就几乎酿出了一场塌天大祸。 窦融见麻三儿兀自举棋不定,便开言劝道: “想我老朽无才,却也知道‘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这里虽不是什么官面儿,却也是为民请命的聚义豪杰。 现下民不聊生,此乃英雄用武之时。 倘小英雄能不计个人得失,统领精锐,为民除害,免不得名垂青史,万古传扬。 再者说此举必能救得许多人的性命,先不论众百姓是否为你修祠建塔,但从善举而言,不也是一场天大的奇功吗?” 麻三儿虽对功名不甚计较,却也是个急公好义的红脸儿汉子,他见窦融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要推脱,岂不要失民心所望,遂一抱拳道: “小人斗胆,本是流落此间,却难得老太爷大人大量,不计较出身高低贵贱,以诚相待,就是小可粉身碎骨也是难报万一的。 想如今生灵涂炭,一路上我也见到不少惨状,真是痛断肝肠。如您不弃,小的愿听您老吩咐,纵使刀山火海也是敢闯,箭阵枪林亦不敢避,倘临阵有半点迟误,当真老天不佑。” 众人听他说的慷慨至诚,不禁都为之动容,窦融更是大喜过望,急忙唤来了管事,传令叫自己所辖的一队团勇尽皆到打谷场上集合待命。 须臾间,钟鼓齐鸣,一众团勇红绢抹额,列队于打谷场上。 这可是一支如假包换的精兵劲旅啊,端的是饷银足,吃的好,个顶个的精强威武,就连一根根黝黑的大辫儿也一齐泛着油光。 窦融见大家伙儿都到齐了,这才领着麻三儿和一众子侄来至了当场。 他见团勇们站的齐整,不禁甚觉欣慰,当即将手一挥,意气风发的说道: “想我窦融,不过是个落地举子,却也能占得这一方宝地,豢养军马,也算颇能遂大丈夫之志也。 可眼下已是英雄迟暮,又加之强敌环伺,当礼贤任能,以大局为重,这也是一副好男儿的胸怀了。 你们尽皆是保护一方桑梓的勇士,今后就要统统听麻三儿的号令了。 望诸位能令行禁止,奋勇杀敌,保护好这一方的百姓,也不枉作一回有用之人了。” 言罢,他便命人取过了一面铜牌,挂在了麻三儿的腰间。 众团勇虽不曾与麻三儿谋面,却常常听说他箭胜恶灵天师的传闻,今日且知要听他的号令,不免是尽皆雀跃,各个都面露喜色。 可只有窦武早就对这只团勇垂涎三尺,今日见老父竟如此糊涂,将大权交给一个外人掌管,不免憋了一肚皮鸟气,斜眼儿瞥见麻三儿的脸上略有些尴尬,便抢先开口道: “我说,你个乡巴佬,有何德能统领我们这嘎哒最好的团丁呢? 想你能被俺爹赏识,做了团头儿,当真是你们家的祖坟上冒了七彩烟啦。 我说,你还在那儿装什么大瓣儿蒜呐,还不赶快跪下,磕头谢谢我们老爷子。” 麻三儿虽然听得了这番讥讽之词,却因顾全大局,没有发作。倒是一旁脑翻了虎妖,断喝一声道: “呔,什么团头儿不团头儿的,我三哥也是你们能随意摆弄的? 要不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儿上,时方才,饭桌前,早将你们这几个鳖孙,都踩在脚底下啦。” 他的此言一出,登时脑翻了窦家的三虎一犼,当即就要拔出腰刀,扑上来火并,亏得窦融在旁,极力制止,方才愤愤然还刀入鞘,却依旧气吼吼的,不肯甘休。 窦融见麻三儿面无表情,还道是他没经过此等境况,给吓傻了呢,连忙开口笑道: “老朽早就预料到啊,你的这份差那是不好当的。 可你也是休怕,我这几个犬子虽然粗鄙,却也是干练之才,今后待磨合的久了,定能协助你,一同上阵杀敌,想来却也是这一方百姓的福音了。” 不料麻三儿并未如他所愿,来一番感恩戴德的慷慨陈词,而是满面愁容的应道: “老人家,依小人看,这些团勇乃是被日常宠坏了的,虽是满身的精气神,却并无半点儿杀气,倘到了阵前,必将一触而溃,当不得用的。” 窦融却是向来以自己的团丁为荣的,听不得一个不好,不觉有些恼火,便冷言应道: “那依你之见,我的团勇又哪里不好了?” 此时麻三儿的一副心性却都在方才岭间所见的黑烟兵上,并未察觉出窦融的不快,听到对方发问,连忙应道: “依小可之见,善战之兵,勇而谦和,能令行禁止,始终以上峰的命令为先。 我观这些团勇,各个填胸叠肚,一副狂傲之态,此等兵只要一上战阵,必是不肯相互照应的。 倘战阵胜了,便可意气风发,倘若败了,必能树倒猢狲散,再也难建他们的敢战之心了。” 窦融听麻三儿年纪轻轻,却口出大言,谈吐间竟都是贬义,不免有些愠怒。 却不知,麻三儿乃是见过真实战阵的,且临敌激变,毫不退缩,是个一等一的好汉。 他目不识人,还道是麻三儿真心轻视自己,便气吼吼的道: “既如此,我却仍要将这队团丁交给你管,以便借你之手,将他们变成一只善战的劲旅。” 言罢,竟自将袍袖一甩,大踏步的去了。 一旁的三虎一犼,眼见父亲终于怒了,便也面带着讥讽,各自打着哈哈,推搡着去了,仅留下麻三儿、虎妖等人,呆立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了。 猎户见状,连忙近前低声道: “老三,俺看这些个鳖孙儿没安啥好心,瞪眼看俺们的哈哈笑。 俺们又不曾亏欠他的,还不如就此去了,另寻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任由这里被那罗刹教占了去吧。” 麻三儿本也想一走了之,可听了猎户后面的话,直惊得是遍体生津,急忙拦住三人道: “二位休恁地说,想那被害的妊妇,何等凄惨,他们的家人,定然悲痛欲绝。 你我都是堂堂七尺男儿,怎肯见百姓受苦,袖手不管,如此传我们艺业的祖师爷,岂不是会寒透了心吗?” 虎妖虽比麻三儿年长,却最是钦佩麻三儿的为人,便常以兄长呼之,听他说的有理,忙接口道: “三哥也说的有理,想俺们学了一身能耐,却不愿为皇帝老子出力。 可眼下受害的皆是老弱妇孺,我们甩手一走,又有谁来保护他们呢?” 猎户本来埋冤虎妖多事,方才在酒桌之上,屡挑事端,此时却也不愿在他人面前示弱,只得幽然道: “既然都恁地说,我也愿留下出把子力气,只是你们不听我的,等将来后悔之时,却不要怪我。” 麻三儿见他们二人都愿意帮助自己,不觉喜道: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俺有了二位帮助,再难的事也能办成。 只不过虎妖再也不要叫俺三哥了,以免乱了辈份儿,听着叫别人笑话。 虎妖被他说中了心事,不免有些脸红,只得扭捏着说道: “俺时常想,自己被麻三儿兄弟你救了性命,正不知该如何报答。 本待尊你一声哥哥,今后也好有个靠山,却不料乱了辈份儿,真恨不得自己再小几岁才好。” 他的这番话,虽听来有些幼稚,却是出于至诚的肺腑之言,另外三人听了,不觉忍俊不禁。麻三儿急忙道: “我是救了你,却认你作哥哥,难不成还不能尽了你的心。殊知这世上还有弟弟撇了哥哥的道理?” 猎户在旁笑道: “二弟真是小孩子,就算弟弟不需回护哥哥,也需哥哥照应才是。 这不是,咱三弟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还不知如何施为,正好你我二人,照应了三弟,也叫那几个什么虎、犼再不敢正眼儿觑我等了。” 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却唯独冷落了六格格,麻三儿见她面带不悦之色,急忙近前一步道: “妹子,我听说黄天荡里有个梁红玉,大破天门阵有个穆桂英,却都是女中豪杰。 我们都是糙老爷们儿,没甚本事,要不然将你做了队头儿,我们且来辅佐,更叫那帮看不起咱们的富家子,再也不敢知一声,放个屁了。” 六格格见他嘲弄自己,当即握起一双粉拳,捶打过去,与那三人闹做了一团。 四个人均以为,对敌者都是些邪教之流的弭耳鼠辈,必是不堪一击的,殊不知此次交锋中,直杀得尸山血河,天痛地惨,十人中倒有九人几乎丧了残生。 这正是“临阵对敌非事小,个中厉害要得知。伤敌一千不足喜,自损八百方痛惜”呀。诸位看官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