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毕竟是营官大人的寿诞之日,城外的土豪和乡绅都想要借机巴结巴结,故而总有人来入城贺寿,致便天都黑了,城门也是无法关闭的。守城的兵丁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儿,因为守城门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不但饷银微薄,在军中的地位也是最低的,可千不好万不好,总归也有一个便利,那就是天擦了黑儿,可以听了锣声关门,再相约去个小酒馆喝上两杯,不必象一般的同僚,还要巡城守夜,不得安宁。 可今晚儿,就这么一点儿小小的福利也给剥夺了。营官大人要过寿,四乡八镇的富人当然就要进城了。而他们呢?当然没能耐捞到半点好处,以至于过了二更天依旧是水米没打牙,还是要站在这里受白眼儿气。 他们也听出城中的混乱了,起初还道是哪家的后厨走了水,联想到自己当下的境遇,不觉就幸灾乐祸起来了;直到他们听说是营官大人被刺杀了,这才想起急急忙忙的来关城门。 就在这几名兵丁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城门的时候,一个快捷无伦的身影就从他们身边滑过去了,象一阵烟雾,卷起了一阵冷风,吹得他们颈中一寒。一名门卒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了,急忙抬头去看其他同伴,却见另外几人也都停了手,正一并的看过来;他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妙了,急忙转身跑上城楼,拼着命的筛起锣来。 手刃瘦脸儿的正是麻三儿,他本已踩好了点儿,想好了脱身之策,可刀子上见了血,他的心便有些着慌了;好在他虽感慌乱却还能辨得清方向,知道一路向北便能逃出生天。他只是没了命的跑啊,自觉着从来就没有这么快过,许是跑的太急了,中途他险一险将午饭都吐出来,幸亏一处隐蔽的门楼让他暂歇了片刻,这才终于透上这口气儿来。 眼下城里已经乱了,骑巡的马蹄声,夜巡队的筛锣声响成了一片,让人听着心里头更是着慌。他知道不可在大道上出现了,只得一路翻墙、跳屋,跑小道。待他终于气喘吁吁的来到城门边一处弄巷的时候,“吱呀”作响的城门就要关闭了。 街面儿上的骑巡很快就弄清了情势,他们一面派人飞报营官府,一面纠集了其他几只骑巡队,共有四五十匹马,都旋风般的追出了城。此时月光如昼,城外的旷野荒郊一望可以看出好远,跑在最前面的骑巡遥见在官道之上正有一人在弓腰飞跑,便高声叫道: “呔,胆大的贼人,你跑不掉啦,快快停下,爷爷们给你留个全尸。” 这时候麻三儿已经跑的神智不清了。当他跨过城门的间隙,冲出城外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阵温柔的风,使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待飞的幼鸟,再也不会有牢笼来束缚他了;他觉着必是师傅在天有灵,助他如此顺利的手刃了仇人,现下他只需要跑到约好的地点,便可以带着喜悦远走高飞了。然而他还没跑出多远,身后便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了,这使他心下更加着慌了,可越是着慌,这腿脚就越是不听使唤。他不敢再有丝毫的分神,只顾低着头飞跑,然而两条腿又怎么能跑过四条腿呢?他耳听得马蹄声骤然驰近,心下一慌,竟然两脚踏空,摔倒了。 骤马驰近的清兵想要捉个活的,这样他就可以加官进禄,也可以在同僚面前显得高人一等了。他眼见麻三儿猝然摔倒,不觉心中狂喜,自以为可以手到擒来,便就势勒住手中的缰绳,那坐下马徒然受制,便长嘶一声,将两个前蹄高高扬起,几乎就要将他掀下马来。然而这一声凄厉的嘶鸣却给麻三儿提了醒儿,眼前这些狐假虎威的清兵,哪一个不是他的仇人呢?难道不是他们杀害了自己的师父?难道不是他们毁了自己的店?又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吗?眼下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却总能拉上几个,做做垫背吧。 这些想法犹如闪电一般划过他的脑际,瞬间便使他下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用两手略一撑地,借机将身子腾起,收回腿,猝然拔出藏在腿上的钢刀,略一转身,一个犀牛望月式,将手中的钢刀用力甩出,直向着身后那名清兵飞掠而去了。 竟然没有任何声响,那把锋利的钢刀就深深没入了清兵的面门,他甚至来不及喊叫,便仰身后倒,死于非命了。然他的双脚仍然挂在马镫之中,马的前蹄尚未落下,它极力的想要落蹄、尥蹶,却被后面坠得使不上劲儿,只能又一声长嘶,轰然倒地了。这一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跟随而至的马队躲闪不及,竟接连撞在了一处;刹那间惨叫声、呻吟声、马儿的嘶鸣声混乱到了极致,竟将麻三儿晾在了一边儿,没人理睬了。 麻三儿也全没料到,自己这搏命一击竟收到如此奇效,促使他在一念之间就改变了主意,他不想就这样轻易的死去了,他要留下这有用之躯去和贪官污吏斗,和腐朽的清王朝斗,去解救更多更多像他一样的穷苦人。 趁着混乱的间隙,他又一次飞身跃起,向前飞跑起来,由于抛出了随身的钢刀,使他卸掉了身上的累赘,反而身轻如燕了。然而混乱毕竟是短暂的,还没容他跑出多远,身后的清兵便又一次整队,追了上来。然而这一次,他们的心中都有了忌惮,认定前面的刺客必有什么妖法,否则他们的同伴怎会好端端的掉下马呢?他们不敢追得太近,毕竟命只有一条,还是就这样远远跟着稳妥些,就不信没有将他活儿活儿累死的时候。 这一尾随猎物的招术果然奏效,麻三儿的步伐越来越慢,他的胸膛里就象在烧着一团火,心也就要从口中跳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许下一次栽倒便不用再站起来了,可以就此离开这混乱腐朽的世界,去追随师傅,去寻找自己死去的爹娘了。 从道旁的树茅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吼,不过对于这些他已经顾不得了,他的喘息异常吃力,他的意识已有些模糊,整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了。然而从身后传来的一叠声儿的叫喊又让他清醒了些,他下意识的回过头,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立在官道中央,身后则是错错落落的几十条汉子,都迎向马队,将手中的长篙斜斜的抵在了地上。 马队又一次混乱起来了,冲在前面的几匹马纷纷被尖利的长篙戳翻,后面的骑兵见势不妙,只好打马向两侧逃窜。麻三儿的心中忽然轻松了许多,他站在原地,看着清兵的狼狈相,简直就要放声大笑了。可是猛然间又一个声音炸雷也似的在他的耳边响起, “跑啊,后生,往山上跑!” 这个声音听起来颇为熟悉,但麻三儿却没有时间再去考虑了,他环顾四周,果见前路的右手边就是一座灰蒙蒙的土山,便头也不回,向着那里飞奔而去。